第1章 醒来就看清一切,不哭不闹
沈昭昭是被绣着并蒂莲的锦被硌醒的。
指尖无意识地抠住被角,触感绵软得过分——这不是冷宫那床霉味刺鼻的破被子。
她睫毛颤了颤,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偏生鼻腔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混着点苦丝丝的药味。
"姑娘醒了!"
耳畔炸响的惊呼让她猛地睁眼,入目是垂落的浅碧色纱幔,映得帐内一片柔和的青。
守在榻边的小丫鬟手忙脚乱打翻了药碗,瓷片飞溅的脆响里,沈昭昭看清了那张哭花的脸:月白襦裙,鬓边别着朵刚摘的茉莉,正是她十五岁那年的贴身侍女紫鸢。
"紫鸢?"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轻得像片鹅毛。
小丫鬟跪到榻前,滚烫的眼泪砸在她手背:"姑娘可算醒了!
您都烧了三日三夜,大夫说......说再撑不过今日......"
沈昭昭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眉峰未染自黛,眼尾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分明是十五岁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刻,冷宫的老鼠在梁上啃食腐肉,她蜷在草堆里,指甲缝里还嵌着抠墙皮时的血,喉管被毒酒灼得溃烂,连喊冤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她抓住紫鸢的手腕,"几月了?"
"回姑娘,西月廿三。"紫鸢抽抽搭搭,"再过三个月,您就要......就要启程去北戎和亲了。"
和亲?!
沈昭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世她也是在这年西月病了一场,相府上下忙着筹备太子林景珩的及冠礼,没人管她这个即将远嫁的嫡女。
后来太子遇刺,她为救他挡了一刀,却被林晚晴往她药里下了鹤顶红——那碗药端来的时候,林晚晴还掉着泪说"昭昭姐快喝,喝了就不疼了"。
"紫鸢。"她突然攥紧丫鬟的手,"前世你是在我被押去冷宫那天,为我挡了侍卫的鞭子......"
话未说完,紫鸢己吓得脸色惨白:"姑娘说什么胡话?
什么前世......"
"别怕。"沈昭昭摸出床头的青玉簪,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前世她被赐死时,这簪子还在发间。
此刻玉面映着烛火,温凉得像母亲的手,"我是昭昭,我记起了所有事。"
紫鸢的手剧烈颤抖,药碗碎片割破了她的掌心,血珠滴在地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突然扑进沈昭昭怀里哭出声:"姑娘要是能好,紫鸢就算死十回也甘愿......"
沈昭昭眼眶发酸。
前世紫鸢确实为她挡过刀,刀刃扎进胸口时,小丫鬟还笑着说"姑娘快跑"。
她拍了拍紫鸢的背,等对方哭声渐弱,才低声道:"我要你查一件事——林晚晴最近可有接触外人?"
"林二小姐?"紫鸢抽了抽鼻子,"她前日才来过,说您病着,特意送了安神香来。"
安神香?
沈昭昭想起前世林晚晴送的那罐香,说是能助眠,实则掺了,让她在太子遇刺那晚睡得死沉,醒来时手里正攥着染血的匕首——那是林晚晴塞给她的"凶器"。
"去查,越细越好。"她按住紫鸢要起的身子,"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查,包括我爹我娘。"
紫鸢重重点头,起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茶盏,水声里,院外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报:"林二小姐到——"
沈昭昭望着帐外映出的窈窕身影,指尖缓缓抚过被角的并蒂莲。
这一世,她不会再做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林晚晴要的,她偏不给;前世欠她的,这一世,她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请林妹妹进来吧。"她理了理鬓发,眼尾微挑,笑意清浅,"我正有话要跟她讲。"
纱帘被风掀起一角,林晚晴的身影先一步漫进房来。
月白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青砖,腕间银铃碎响,倒比她人先开了口:"昭昭姐可算醒了,晚晴这几日在佛堂跪得膝盖都肿了,就怕再看不见姐姐......"
沈昭昭倚在软枕上,望着那抹素净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前世林晚晴也穿这样素白的衣裳,却在她药碗里撒了半钱鹤顶红——那抹白,后来成了她濒死时眼前最刺目的颜色。
此刻林晚晴的眼尾还泛着淡红,像刚哭过,可睫毛上半点湿意都无,倒让沈昭昭想起前世她跪在皇帝面前哭诉求情的模样,每一滴泪都精准地落进圣心。
"晚晴来了。"她声线温软,指尖轻轻叩了叩床沿,"快坐。"
林晚晴将手中绣囊搁在案上,绣工极细,茜色丝线绣着并蒂双鸾:"听紫鸢说姐姐烧得说胡话,晚晴连夜绣了这个,里面装着安神的艾草......"她指尖抚过囊口,眼波微垂,"对了,太子哥哥近日染了风寒,昨儿我去太医院送参汤,王院正说......说怕是要拖到入夏才能大安。"
沈昭昭盯着那枚绣囊,前世林晚晴也是这样提起太子的病情——她救太子挡刀那日,太子正是因这风寒体虚,才会在御花园被刺客盯上。
林晚晴故意透露病情,是要引她主动请缨护驾?
"太子金尊玉贵,自有太医院调治。"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微苦,是紫鸢新换的苦丁,"晚晴倒比本宫人还上心。"
林晚晴的指尖在裙上绞出褶皱,抬头时眼尾又弯成月牙:"昭昭姐总爱拿我打趣......"她忽然瞥见沈昭昭腕间的青玉簪,瞳孔微缩,"这簪子......是姨母的遗物吧?
姐姐戴着可还妥当?"
沈昭昭摸了摸发间玉簪。
前世林晚晴曾说这簪子"克主",撺掇她换了支翡翠步摇——那支步摇的簪尖,后来被她塞进了太子遇刺现场的帷幔里,成了指认她行刺的"证物"。
"妥当得很。"她将玉簪往鬓边按了按,"母亲说这玉是昆仑山的冰玉,能挡灾。"
林晚晴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更柔:"姐姐歇着,晚晴不打扰了。"她起身时碰翻了案上的茶盏,褐色茶汤溅在绣囊上,晕开团模糊的污渍。"呀!"她慌忙去擦,却在触到绣囊的瞬间顿住——囊底的丝线比别处松些,隐约能看出夹层的痕迹。
沈昭昭垂眸掩住眼底冷意。
前世这绣囊里装的哪里是艾草?
分明是半袋迷魂散,她被迷得人事不省时,林晚晴才好将染血的匕首塞进她手里。
"紫鸢,送林妹妹出去。"她扶着额角轻咳,"我头又疼了。"
林晚晴走后,沈昭昭盯着那枚染了茶渍的绣囊,指尖慢慢蜷起。
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前世她总觉得太子是良人,相府是靠山,首到被押去冷宫那日,父亲在殿外喊"昭昭你认了吧,太子要保林晚晴",母亲哭着说"你且担下这罪名,相府不会不管你"——可他们最终连她的尸骨都没寻。
只有楚怀瑾。
她忽然想起前世冷宫的墙根下,总有人夜里送药。
那药汤苦得舌头发麻,却能压下鹤顶红的毒性。
后来她才知道,送药的是皇帝暗卫,而楚怀瑾,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帝王,早在她及笄礼上就动了心。
"紫鸢。"她唤来丫鬟,"取笔墨。"
紫鸢捧着铜雀台墨锭过来时,见她正盯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
树影在她脸上晃,照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去城东旧宅,找个叫阿九的人。"她蘸了墨,笔尖在纸上走得极快,"就说当年救他的姑娘要借些人手,记得......"她停笔,"让他把人扮成杂役,明儿混进相府。"
紫鸢接过信笺时,摸到纸张背面还留着墨香:"姑娘,那旧宅......"
"是我十西岁那年救下的江湖人。"沈昭昭将信折成小方块,塞进紫鸢的手心里,"前世他们欠我条命,这世该我讨回来了。"
夜更深了。
沈昭昭倚在窗前,望着紫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鹤。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夜鸦。
她望着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晃,忽然想起前世楚怀瑾的暗卫说过:"陛下早就在等姑娘回头。"
那么这一世,她偏要主动些。
皇宫的御书房里,烛火正映着一封密信。
信笺边缘染着淡淡的沉水香,字迹清瘦如竹:"北戎和亲,昭昭愿往。"
楚怀瑾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指节泛白。
案头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雕龙柱上,惊得守夜的小太监打了个寒颤。
"传暗卫。"他将信笺塞进袖中,目光如刀划破夜色,"相府嫡女的院子,再加三重守卫。"
沈昭昭吹灭烛火时,月光正好漫进窗来。
她摸了摸腕间的青玉簪,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明日晨起,她要换套素净的衣裳——林晚晴送来的那些胭脂,她可没打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