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沈昭昭掀开车帘一角,见玉门关的青灰色城门下,守军正用长矛挑开百姓的包袱,粗布裙角被风掀起,老妇怀里的小孙儿吓得首往她脖子里钻。
"沈姑娘,城门戒严了。"青鸾卫统领勒住马,玄色披风被风卷起,露出腰间半柄绣春刀,"往日只查商队,今日连挑菜的农妇都要翻个底朝天。"
沈昭昭垂眸,见道旁卖胡饼的摊子早收了,土灶里的余烬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她记得上一世途经西境时,这里的孩童还追着糖葫芦跑,如今墙根下只缩着几个裹破棉袄的,眼睛却亮得反常——是在看他们这队青鸾卫的旗号。
"统领。"她放下车帘,指尖轻轻叩了叩车壁,"你看城楼上的将旗。"
青鸾卫统领抬头,见朱红色旗杆上"李"字旗猎猎作响,可昨日过前哨时,守将明明举的是"王"字旗。
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陛下早怀疑李节度使暗通北狄,上个月西境军报说秋粮歉收,可臣前日查了户部存粮,三镇的米粮出库单上,李字押的印比往年多了七次。"
沈昭昭摸出帕子掩住口鼻,帕角沾了点随身带的薄荷膏,"咳"得肩背发颤:"这风里沙太多...今日怕是走不得了,劳烦统领去寻间干净驿站,我得歇两日。"
青鸾卫统领一怔,随即会意:"末将这就去跟守城兵说,就说沈姑娘染了风寒,需得避风静养。"他翻下马背,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路过城门时故意提高声音:"沈姑娘金贵着,要是受了风,你们担待得起?"
驿站的青砖地泛着潮气,沈昭昭倚在窗边,看紫鸢将炭盆挪到离床三步远的地方。
窗外的更夫敲过戌时三刻,她突然起身,从妆匣最底层抽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今早用米汤写在草纸上的密信,遇热便显了字迹:"李府后园第三棵老槐,根下有北狄兵符。"
"去把青鸾卫里最精干的五个调出来。"她对紫鸢耳语,"让他们扮成流民,往李府东墙根扔半截带血的箭簇,再往西市茶棚传句话...就说'皇帝的眼睛,早盯上西境的老鼠了'。"
紫鸢应了,刚要掀门帘,又回头:"姑娘,您真要留空屋?
万一李节度使狗急跳墙..."
"他若不急,怎么会自己咬钩?"沈昭昭抚了抚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楚怀瑾昨日塞给她的,说是前朝太后的陪嫁,"上一世他能把北狄的狼引到关里,这一世,我便让他做那引狼的绳子。"
子时三刻,驿站外突然传来马嘶。
沈昭昭从后窗翻出,青鸾卫统领己牵着两匹马等在巷口,马背上的包袱里装着她的妆奁,实则塞了半袋石灰。
她刚翻身上马,就听驿站方向传来砸门声,混着粗哑的喊叫:"搜!
把那小娘子给老子找出来!"
"走。"青鸾卫统领一夹马腹,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院墙上,映出几个举火把的身影——正是李节度使的私兵,玄色甲胄上没绣任何标记,却在月光下泛着和北狄铁卫一样的青灰。
天刚蒙蒙亮,沈昭昭就听见前方传来金铁交鸣。
她勒住马,见道旁的枣树林里冲出一队锦衣卫,玄色飞鱼服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为首的千户手持圣旨:"李崇光私通北狄,意图谋反,着即拿下!"
不远处的土坡上,李节度使的玄甲被砍出几道血痕,他瞪着沈昭昭的方向,嗓音发哑:"你...你早知道?"
"知道你上个月往北狄送了二十车粮草,知道你让义子混进玉门关守军,更知道你昨夜在驿站埋了炸药。"沈昭昭拨了拨马鬃,"不过这些,够不够让陛下砍你的头?"
李节度使突然狂笑,血沫溅在黄土上:"贵妃娘娘说了,只要我拖住你,她便保我全家...哈哈哈哈,你以为你能活着回京城?"
沈昭昭的手指在镯上轻轻一按,镯心的机关弹出半枚碎玉——那是楚怀瑾给她的密信凭证。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没接话。
有些事,等回了京城,自有分晓。
回京的马车上,紫鸢递来个用油纸包着的信筒,封泥上的丹凤印记刺得人眼睛疼。
沈昭昭拆开,娟秀小楷跃入眼帘:"昭昭贤侄女,和亲苦累,不如留在京城,本宫保你凤位。"
"把炭盆端过来。"她将信纸凑到火上,看着"凤位"二字先蜷成焦黑的卷儿,"告诉送信的,就说沈昭昭的命,从来都是自己挣的。"
御书房的龙涎香比往日更浓。
楚怀瑾站在案前,手中的折子正是西境送来的捷报,"李崇光己押入天牢"几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听见脚步声,他转身,见沈昭昭的裙角还沾着西境的尘土,眼尾却弯着:"朕原以为你会怕。"
"怕什么?"沈昭昭走到他跟前,见他眼底浮着青黑,定是熬了整夜等消息,"怕李崇光的刀?
还是怕贵妃的计?"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龙袍褶皱,"陛下,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阴谋?"
楚怀瑾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镯子——那是他让人连夜重新镶嵌的,碎玉处补了块羊脂玉,倒比原先更精致了。"明日早朝,朕要下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和亲的人选,由你定。"
沈昭昭靠在他怀里,听见殿外传来小太监的脚步声,隐约听见"贵妃娘娘"几个字。
她抬头,见楚怀瑾的目光沉如深潭,却在触到她视线时软了软:"怎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把脸埋进他胸前,"只是觉得...这京城的风,要变了。"
第二日卯时三刻,朝会的钟声在宫墙内回荡。
贵妃娘娘扶着宫女的手跨进太极殿,见龙案上的明黄圣旨己展开,最末一行"着沈昭昭为和亲使"的朱笔御批,刺得她指尖发颤。
她攥紧袖口的珍珠,听见身侧的老臣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殿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贵妃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