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暖阁的炭盆烧得正旺,林景珩却觉得后颈发凉。
匿名信上"李崇文己叛"五个字像烧红的铁签,刺得他眼底发疼。
昨夜李崇文派来传信的暗卫还信誓旦旦说北狄的粮草三日后就能入关,怎么转天就成了叛党?
"殿下?"贴身太监小福子缩着脖子站在门边,手里的铜盆晃出半滴水珠,"陈副将在外头候着,说是...说是您召他?"
林景珩猛地抬头,案上的青瓷笔扇被手肘撞得骨碌碌滚到边缘。
他伸手去扶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抖得厉害——那封信还攥在掌心里,被指甲掐出一道道褶皱。"让他进来!"他扯了扯衣襟,喉结上下滚动,"再把偏厅的门闩死,窗户用棉帘挡严。"
小福子应了一声,转身时被门槛绊得踉跄。
林景珩盯着他发颤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在后院听到的猫头鹰叫。
按理说冬月里不该有猫头鹰,可那声音...他猛地甩了甩头,将杂念甩出脑外——现在要紧的是李崇文,是北狄的密信,是如何在皇帝察觉前销毁所有证据。
陈副将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
他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林景珩被这声响惊得肩膀一缩,待看清来者面容,才勉强扯出个笑:"陈将军,坐。"他指了指炭盆旁的木凳,又朝小福子使眼色,"去取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我与陈将军喝两杯。"
小福子刚退下,陈副将便压着嗓子开口:"殿下,末将方才在宫门口听见些风声。
说是兵部昨夜被查封了,张侍郎带着锦衣卫抄了李大人的私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景珩发白的指尖,"李大人...该不会是..."
"住口!"林景珩突然拍案,茶盏里的残茶溅在袖口,"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他扯过帕子擦手,却越擦越乱,"我召你来是问城西破庙的事。
李崇文说藏了北狄的军报在那里,你带二十个死士,即刻去烧了那庙——"
"报——"
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通报声。
林景珩的话卡在喉咙里,脸瞬间涨得通红。
小福子掀帘进来时,手里捧着个银盘,盘上摆着块染血的碎玉:"殿下,门房说这是李大人的贴身护卫送来的。
那护卫说...说李大人被锦衣卫围在破庙,让您看在往日情分上..."
林景珩的手指刚碰到碎玉,就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
那是他去年赏给李崇文的羊脂玉牌,此刻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他突然想起沈昭昭昨日在别院说的话——"我保你见到李崇文最后一面"。
原来她早就算好了!
"陈副将!"林景珩抓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向炭盆,火星劈头盖脸溅在陈副将靴面上,"带三百亲卫去破庙!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烧了!
连人带庙一起烧了!"他转身揪住小福子的衣领,"去把西跨院第三口井的石板撬开,把那箱密信全烧了!
快!"
小福子被勒得首翻白眼,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陈副将刚冲到门口,就见几个穿飞鱼服的身影从廊下闪过。
为首的锦衣卫千户抬手亮出腰牌:"奉陛下旨意,太子殿下涉嫌通敌,即刻随我们回诏狱!"
林景珩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案角。
他望着那道明黄腰牌上的五爪金龙,突然想起昨夜御书房的密报。
原来皇帝早就在监视东宫,连他与李崇文的密谈都被录了去!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沈昭昭正将最后一页名单递给楚怀瑾。
宣纸上的字迹清瘦劲挺,正是她昨夜在烛下誊写的:"这些人里,户部的周侍郎收过李崇文五千两银票,礼部的孙大人帮着传递过北狄的密信。"她指尖轻点第三行名字,"尤其是左都御史王大人,他去年在边境私开榷场,账本就藏在老家祠堂的暗格里。"
楚怀瑾捏着名单的手慢慢收紧,目光却落在她微翘的眼尾。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碎成一片柔亮的光。"昭昭,"他将名单递给徐公公,声音低得像揉碎的月光,"你昨日在别院,是不是早就料到林晚晴会把信藏在后墙?"
"陛下忘了?"沈昭昭抬眼望他,眼波里浮着促狭的笑,"林晚晴的银镯是李崇文送的,她藏信时碰响银镯,不就是在向李崇文传递消息?"她指尖划过御案上的密报,"可她不知道,李崇文的暗卫早被锦衣卫换了,连那封'李崇文己叛'的信,也是我们让人送到东宫的。"
楚怀瑾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玉扳指的凉意,却将她的手指焐得发烫:"昭昭,你总说自己只是借了前世的光。
可若没有你步步为营,朕就算知道林景珩有反心,也抓不到这么多把柄。"
徐公公捧着新送的密报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
他老眼微眯,不动声色地将密报放在御案左侧——那是皇帝处理紧急事务的位置。
楚怀瑾扫了眼密报内容,眼底的温软瞬间凝成寒霜:"林景珩派陈副将去烧破庙了?"他扯过沈昭昭的手按在密报上,"你看,这是锦衣卫刚传回来的,东宫西跨院的井里确实埋着密信。"
沈昭昭垂眸望去,密报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井字。
她突然轻笑出声:"陛下,早朝该开始了。"
太极殿的龙纹金柱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林景珩跪在丹墀下,额前的束发带散了一半,狼狈得像被拔了毛的雀儿。
楚怀瑾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太子,朕问你,这封信可是你亲笔?"
他抬手示意,徐公公展开一卷洒金信笺。
林景珩只看了一眼,便觉喉头腥甜——那是他上个月写给北狄狼主的密信,末尾"割三州换粮草"的字迹,正是他亲手所书!
"陛下明鉴!"林景珩砰地磕在青石板上,"这是有人陷害儿臣!
儿臣对大楚忠心耿耿——"
"忠心?"楚怀瑾冷笑一声,将一叠染血的账本甩在丹墀上,"李崇文的私宅里搜出这些,记录着你三年来收受北狄的金银。
还有,"他指了指殿外候着的锦衣卫,"方才陈副将带着亲卫去烧城西破庙,被朕的人堵了个正着。
破庙里不仅有北狄的军报,还有你写给李崇文的手谕。"
殿内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左都御史王大人突然踉跄着跪下:"陛下!
臣、臣是被李大人逼迫的!
他说臣老家祠堂的账本......"
"王大人倒是记性好。"沈昭昭站在御座右侧,声音清泠如泉,"臣女昨日派了人去您老家,祠堂暗格里的账本己经呈给陛下了。"
话音未落,礼部孙大人"扑通"一声跪在王大人旁边:"陛下!
臣只是帮着传信,从未拿过北狄的钱!
都是周侍郎,他去年收了五千两银票......"
周侍郎脸色煞白,抬手就要去抓孙大人的衣领:"你放屁!
是你说北狄的商队能......"
"够了!"楚怀瑾拍案而起,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激起一阵风,"尔等结党营私,通敌卖国,当朕的朝堂是菜市场吗?"他指向殿下发抖的众人,"锦衣卫何在?
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拿下!"
金吾卫的脚步声如闷雷般响起。
林景珩望着被拖走的陈副将,突然发出一声嘶喊:"陛下!
儿臣是储君,您不能......"
"储君?"楚怀瑾走下龙阶,玄色朝靴碾过林景珩散落在地的束发带,"朕昨日翻了《唐律疏议》,通敌者,论罪当诛。"他俯身捏住林景珩的下巴,"不过看在你是朕长子的份上,朕留你条命——幽禁东宫,待罪听审。"
退朝时己近正午。
沈昭昭站在太极殿外的汉白玉阶上,望着被押往诏狱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风卷着残叶掠过她脚边,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徐公公的低语:"昭仪娘娘,陛下让老奴给您带句话——今夜子时,锦衣卫要去太子府查件东西。"
她转身望向宫墙尽头的东宫飞檐,阳光正从檐角的螭吻上滑落。
沈昭昭知道,真正的秘密,或许藏在更深的地方——比如太子府后园那株老槐树下,或者某个从未被人发现的隐秘密室。
御书房内,楚怀瑾铺开一张太子府的地形图。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将图上某个用朱砂圈出的位置照得发亮。
他提起狼毫,在图角添了行小字:"密道尽头,必有乾坤。"
徐公公捧着鎏金烛台进来时,正看见皇帝将地形图小心收进暗格。
他躬了躬身,轻声道:"陛下,太子府的守夜人说,后园那口枯井近日有动静。"
楚怀瑾的笔尖在暗格上顿了顿,眼底浮起一丝冷冽的笑意:"那就让锦衣卫今夜去查查——那口井,到底藏着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