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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宫墙时，沈昭昭站在御书房外。
她指尖还攥着那方素色信笺，纸角被体温焐得微卷。
紫鸢本要跟着进来，被她用眼神止住——帝王居所，多双眼睛便多道枷锁。
门环上的铜锈蹭了她指尖一点青灰，她轻轻一叩，门闩“咔嗒”轻响，竟未拴死。
烛火在门内晃了晃，暖黄的光晕漫出来。
沈昭昭抬步跨过门槛，便见案上青瓷盏腾着白雾，茶烟里蜷着本旧诗集，封皮是褪色的月白，边角磨得发毛——那是她十二岁在太学藏书阁翻到的《昭明文选》，当时嫌书页太旧，随手搁在廊下石桌上，后来再寻便没了踪影。
“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
低沉嗓音从窗前传来。
楚怀瑾背对着她，玄色龙袍被穿得极妥帖，连袖口金线都纹丝不乱。
他负手立在雕花窗旁，暮色从棂格漏进来，将他半边脸染成暗金，眼尾那道极浅的细纹被光一照，倒像是落了粒星子。
沈昭昭垂眸掩住眼底波动。
前世此刻她还在相府替林晚晴收拾烂摊子，哪里知道帝王会在御书房等她？
她伸手翻那诗集，纸页簌簌响，夹在中间的干枯梅花突然飘落——是雪青色的，花瓣边缘泛着褐，却还留着几分骨朵时的尖翘。
“那年腊月，你跟着长公主来御花园赏梅。”楚怀瑾转身，靴底碾过地上浮动的烛影，“你说这梅开得太艳，不如折枝干的存着，倒能留个清瘦模样。”
沈昭昭指尖抚过梅瓣。
前世她总以为帝王心似深潭，如今才知潭底沉着枚旧年的梅。
她抬眼望他，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陛下不是也比传言中更……温柔？”
楚怀瑾脚步顿住。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银簪上——是今早朝会时，他见她鬓角碎发乱跑，命尚宫局连夜赶制的，纹样是极淡的缠枝莲，此刻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颤。
“朕记得你所有说过的话。”他走到案前，替她把茶盏往近推了推，“那年你说北境边军粮道总被山洪冲垮，朕让人把沿途三十里的河道全查了；你说太医院的《千金方》缺了卷六，朕派暗卫去南楚旧都寻了三年。”
沈昭昭心口发烫。
前世她像只被线牵着的风筝，以为飞在风里是自己的本事，如今才看清，那些线早被另一只手收在掌心。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是她惯喝的碧螺春，火候恰好，不带半分涩味。
“和亲的事。”她放下茶盏，指尖点了点案上摊开的舆图，“北狄新汗继位，表面求亲，实则想探我朝虚实。若能借这个由头，安信得过的人进北狄王庭……”她抬眼，“比如前次查盐引案的周参军，他懂胡语，又在边关当过三年文书。”
楚怀瑾目光亮了亮。
他从袖中抽出份密折推过去，笺纸上还带着墨香：“周怀礼昨日己领了北市商队的腰牌，朕让太医院给他配了易容药，半个月后随和亲队伍出发。”他指腹着舆图上北狄王庭的标记，“你提过的林侧夫人私通证据，也是他在北市查盐引时顺道截的。”
沈昭昭突然笑了。
前世她总觉得帝王深不可测，如今才明白，他的深不可测里，原是藏着对她的千般呼应。
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紫鸢的声音隔着门帘飘进来：“姑娘，门房说相府的马车停在神武门外，老爷亲自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陛下。”
沈昭昭手指微蜷。
她太了解父亲——沈尚书从不会为私事深夜入宫，若此时来，定是察觉了林侧夫人倒台后，相府在军中的势力要动摇。
她起身福了福：“陛下，昭昭先行告退。”
手腕突然一暖。
楚怀瑾扣住她腕骨，指腹压在她脉搏上，能摸到那里跳得又急又轻：“明日祭天坛，朕要带你一起去。”他低头看她，眼尾那道细纹因认真而更深了些，“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娶你，是因为真心。”
沈昭昭喉头发紧。
前世她被塞进和亲马车时，太子送她的是块羊脂玉佩，相府给的是箱底压着的旧首饰；如今帝王说要昭告天下，用的是最金贵的真心。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龙纹暗绣渗进来：“好。”
等沈昭昭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楚怀瑾才松开攥了半宿的拳。
掌心里躺着枚银令牌，是方才她替林侧夫人母女定罪时，悄悄塞进他袖中的——那是相府暗卫的调令，能调动城外三千私兵。
“传旨。”他对候在门外的小德子道，“让沈尚书在偏殿等半个时辰，再引他来见。”
半个时辰后，沈尚书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他站在宫门前，望着晨雾里渐次亮起的灯笼，喉结动了动，终究只对着空气说了句：“这女儿，怕是真要飞走了。”
此时城西别院的角门正吱呀作响。
林晚晴裹着件褪色的茜色斗篷，怀里揣着包朱砂粉，借着晨雾溜进礼部后院。
贡品车队的毡布在风里翻卷，露出底下半坛黄酒——那是祭天要用的清酒，她指尖着坛口的封泥，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沈昭昭，你以为抢了我的太子，就能当这天下最金贵的女人？”
晨钟恰在此时撞响。
林晚晴手一抖，朱砂粉撒在青石板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