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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内龙涎香混着冬日的冷冽，十二盏鎏金宫灯将朱漆梁柱照得透亮。
卯时三刻的朝钟刚歇，林晚晴便被两个内监架着踉跄入殿。
她发间珠钗歪斜，面上脂粉褪得斑驳，却仍扬着下巴，腕上那半块听风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昨夜在宗人府地牢，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夜：只有把水搅浑，才能保住林氏和太子。
"陛下！"林晚晴突然甩开内监的手，踉跄着扑到丹墀前，从怀中抖出一卷染了茶渍的信笺，"臣妾有证据！
沈昭昭与太子私通，这是她亲笔写的密信！"
殿中霎时炸开议论声。
御史台几个老臣捋着胡子首摇头，太子党那边却有几个官员交头接耳。
楚怀瑾端坐在龙椅上，指尖在御案上叩了两下，金镶玉扳指撞出冷硬的声响。
他垂眸扫过信笺，目光里的冰碴子几乎要刺破纸页："林侧妃好兴致，昨夜在宗人府，倒还能翻出这许多'证据'。"
沈昭昭站在凤位下首，望着林晚晴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上一世的今天，她也是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慌乱中连信笺都不敢碰，最后被冠上"通敌"的罪名。
她垂眸理了理袖口，指尖在袖中摸过那叠纸张——这是她让青竹熬了三夜，从林晚晴的绣房里翻出的旧稿。
"陛下。"她向前一步，声音清润如泉，"臣妾早己料到今日。"
话音未落，满殿议论声戛然而止。
林晚晴捏着信笺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与她料想的慌乱截然不同。
沈昭昭从袖中取出一叠泛黄的纸页，最上面一张还沾着墨迹："这是林侧妃近日临摹臣妾笔迹的草稿，这张是她上个月给绣娘的花样批注，这叠是臣妾从前递到宫中的请安折子。"
她将纸张一一摊开在御案上，指尖点过信笺末尾的"昭"字："其一，臣妾写'昭'字时，右耳旁起笔轻收，这信上却顿得死沉——倒像林侧妃前日罚翠儿抄经时的笔力。"
殿中官员纷纷伸长脖子。
御史大夫李文远捋着花白胡须上前，眯眼凑近："确实。"
"其二，"沈昭昭又指向信中"西市茶寮"西字，"西市茶寮是上个月才动工的，臣妾半月前随太后去西市时，那片还是片瓦砾地——这信里却写着'戌时茶寮后巷'，难不成臣妾能未卜先知？"
李文远一拍脑门："老臣想起来了！
上个月工部递折子，西市茶寮的图纸才刚过审！"
林晚晴的额头沁出冷汗，她死死盯着那叠纸，喉间发紧——这些东西她明明锁在妆匣最底层，怎么会被翻出来？
"其三更简单。"沈昭昭轻笑一声，拿起信笺对着宫灯，"这信上的墨色，前半段泛青，后半段发乌。
臣妾用的是松烟墨，新写的字一日内墨色匀净，隔了夜才会分层。"她转头看向林晚晴，"林妹妹，这信...可是分两页写的？"
金銮殿里落针可闻，连殿外的北风都似屏住了呼吸。
林晚晴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却被旁边的内监死死架住："你胡说！
你肯定是找人伪造的！"
"奴婢不敢胡说！"
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从殿门处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林晚晴的贴身丫鬟翠儿跪爬进来，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眼泪糊了满脸："前日林侧妃给了我一包安神香，说等夫人睡了就点上...可奴婢实在怕了，那些半夜被翻出来的信纸，还有王侍郎府里送的密匣..."
林晚晴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她望着翠儿腰间晃动的钥匙——那是她妆匣的钥匙！
"够了。"楚怀瑾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他望着林晚晴发抖的模样，又看向沈昭昭眼底的笃定，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李文远。"他抬手指向御案上的信笺，"带大理寺的人，把王侍郎府里的密匣也查一查。"
林晚晴突然疯了似的挣扎："陛下！太子他..."
"把林侧妃押下去。"楚怀瑾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沈昭昭身上，眼底的阴云散得干干净净。
他望着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昨日下朝时，悄悄让人熔了自己的贴身玉佩打的。
两个内监架着林晚晴往外拖，她踢翻了旁边的铜鹤香炉，火星子溅在红地毯上，滋滋作响。
沈昭昭望着那点火星，忽然想起前世林晚晴也是这样，把整个相府都烧得干干净净。
她攥紧袖中那叠纸，指尖触到楚怀瑾昨夜塞给她的平安符——这一世，该烧的，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
楚怀瑾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退朝。"他站起身，朝沈昭昭伸出手。
她将手轻轻放上去，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批奏折时磨出来的。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琉璃瓦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远处传来小安子尖细的嗓音："宣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即刻到御书房..."
王侍郎府的方向，有穿皂衣的差役正翻墙而入。
大理寺的差役踹开王侍郎府书房木门时，楚怀瑾正携着沈昭昭步下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
北风卷着残雪掠过飞檐，他望着檐角铜铃被吹得摇晃，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这出戏唱了三日光景，今日总算要见真章。
"陛下！"大理寺卿跌跌撞撞从偏殿跑出来，手中攥着半卷染了朱砂的奏本，"王侍郎私改的西北军粮奏折找到了！
墨迹与林侧妃那封密信出自同一砚台！"
金銮殿外的朝臣霎时炸开锅。
太子党几个官员面如死灰，退到廊下首搓手；御史大夫李文远捻着胡子大笑，朝沈昭昭拱了拱手："皇后娘娘洞若观火，老臣服！"
楚怀瑾停住脚步，指尖在沈昭昭手背上轻轻一叩。
她抬眼望进他深潭般的眼底，见那潭底翻涌的暗潮终于化作明火——他松开她的手，转身时龙袍翻起猎猎风声，重重拍在御案上："夜会之罪，实为构陷！
沈氏无罪！"
殿内回音未散，他又补了句："从今往后，谁若再妄议皇后，视同欺君！"
沈昭昭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前世此时，她跪在丹墀下听着"通敌"的判词，而他坐在龙椅上垂眸翻折子，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如今他为她拍案，为她正名，连殿外的积雪都因这声断喝融了几分。
"押下去！"
林晚晴被两个粗使太监架着往殿外拖，发间那支累丝金凤簪刮过门框，"咔"地断成两截。
她突然挣开钳制，踉跄着扑到沈昭昭面前，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腕间："你以为赢了？"她喘着粗气，眼尾的泪痣因扭曲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你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真正的风暴还没开始！"
沈昭昭望着她染了丹蔻的指甲，前世火场里那只抓着她绣鞋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林晚晴也是这样笑着，说"姐姐替我去死，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哥哥的"。
她垂眸瞥了眼腕上楚怀瑾新打的银镯，轻轻抽回手："林妹妹不妨猜猜，这局棋里，谁才是执棋人？"
林晚晴的瞳孔骤缩，被太监拖出殿门时还在尖叫："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楚怀瑾伸手替沈昭昭拢了拢斗篷，指腹擦过她耳尖被冷风冻出的薄红："回凤仪宫。"他的声音放得极软，与方才朝堂上的冷硬判若两人。
回宫的步辇行至御花园时，雪又落了。
沈昭昭掀开帘角，见腊梅枝上积了层薄雪，像极了前世她被赐死后，相府祠堂供桌上那碗未动的雪燕。
她指尖轻轻抚过腕间银镯，忽听身侧传来低哑的询问："你为何总能未卜先知？"
楚怀瑾握着她的手，拇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她前世抄佛经时磨出的，这世却因替他整理军报，茧子又厚了几分。
他望着她眼尾的泪痣在雪光里忽明忽暗，喉结动了动："昨说西市茶寮未动工，我让人查了工部底档，确实如此。"
沈昭昭望着他眼底的探究，忽然想起昨夜他翻着她整理的西北军报，烛火映得他眉眼柔和，说"昭昭的字比内阁学士写得还利落"。
她轻轻靠在他肩头，听着他心跳如擂："我只是不想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楚怀瑾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乌云，忽然想起暗卫今早送来的密报——太子私下调了三千边军，说是"护驾"。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往后，我做你的棋盘。"
步辇停在凤仪宫门前时，青竹撑着伞跑过来，发间的珍珠坠子被雪水浸得发亮："娘娘，林侧妃的贴身丫鬟翠儿在宫门外跪着，说要见您，还说......"她压低声音，"还说有从林侧妃房里偷出的密信。"
沈昭昭望着宫门外那抹缩成一团的身影，雪落在她发间，像极了前世替林晚晴顶罪时，跪在宗人府外的自己。
她转头看向楚怀瑾，见他眼里的阴云更浓了几分，却还是替她理了理斗篷："去看看。"
凤仪宫的宫灯在风雪里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朱红宫门上。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惊起几尾寒鸦。
沈昭昭踩着积雪往前走，袖中楚怀瑾塞的平安符焐得发烫——这一世，该来的风雨，她定要连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