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夜露沾湿了林晚晴的鞋袜,她蹲在残墙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慎刑司小太监的话还在耳边炸响——太后旧玉牌上的血字被帝后得了去,而楚怀瑾这半月来翻遍了景和宫偏院,连地砖都撬了三层。
"沈昭昭......"她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喉间泛起腥甜。
上一世她借太子之手除掉沈昭昭时,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会重生,更没想到那个向来冷心冷性的帝王,竟会为她掀了整个后宫的天。
墙角突然窜过一只灰鼠,林晚晴惊得后退半步,袖中密信"刷"地滑落在地。
月光扫过信上血字"母在景和宫偏院",她猛地踩住信纸,绣鞋上的珍珠碾进纸页里。
这是当年太后被废前留给楚怀瑾的绝笔,若被那对狗男女寻到太后尸骨,楚怀瑾必定要彻查当年旧事——而当年景和宫的火,她父亲林大人可是往马车上多塞了两桶油的。
"不能再等了。"林晚晴咬着唇站起身,青灰色裙裾扫过满地碎砖。
她摸出怀里的翡翠耳坠,那是前日太子赏的,说是西域进贡的"听风玉",能引人心神。
可此刻在她掌心,那玉坠凉得像冰。
天刚蒙蒙亮时,司药房的小太监阿福缩着脖子蹲在御书房门口。
林晚晴的金镯子还在他袖中硌着,那女人涂着丹蔻的手指点着他额头:"戌时三刻,把信往门槛上一扔,就说给御膳房送参汤时手滑了。
若敢多嘴......"她笑了笑,"景阳宫井里的小绿,你可记得?"
阿福打了个寒颤,从怀里摸出那封伪造的信。
信纸上的墨香带着点沉水香,是沈昭昭常用的;字迹模仿得极像,连末尾那个"昭"字的勾笔都带着三分娇憨——林晚晴特意找了相府抄经的老妈妈,关在柴房抄了三夜。
信里说的"旧识"是当年沈昭昭救过的书生,如今在礼部当差,最是清白不过的身份,偏生又能让人浮想联翩。
"幽兰亭......"阿福念叨着信里的地点,那是御花园最偏僻的亭子,周围全是竹林,连巡夜的侍卫都不爱去。
他咬咬牙,把信往门槛上一放,转身就跑,却没看见廊下一盆朱顶红晃了晃——小德子端着新沏的雀舌茶,正从转角过来。
"这是谁家的东西?"小德子弯腰拾起信,见封皮上"昭昭亲启"几个字,手顿时抖了抖。
他抬头望了望御书房紧闭的门,皇帝西更天就起了,说是要批西北军报,此刻怕是还没歇下。
老太监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推门进去:"陛下,方才在门口拾得这封信,像是给皇后娘娘的。"
楚怀瑾正在批折子,狼毫笔"啪"地摔在案上。
他接过信时指节发颤,封皮上的字迹太熟悉了——去年中秋,沈昭昭在他掌心写"平安"二字,就是这样的力道。
他撕开信笺,墨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可内容却让他呼吸一滞:"三日后子时,幽兰亭见,旧识。"
案上的烛火突然明灭两下,楚怀瑾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他记得上回有人用"旧识"二字陷害昭昭,是在她及笄那年,林晚晴往她妆匣里塞了书生的诗稿。
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只能躲在偏殿听着太子替昭昭解围,自己攥着袖中的匕首,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退下。"他声音发哑,指腹反复信纸上的折痕。
小德子退下时,看见皇帝把信收进了龙纹暗格里,连茶盏都碰翻了也没察觉。
午后的凤仪宫暖阁飘着茉莉香,沈昭昭正低头绣花。
湖蓝缎子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得像头发丝,连花瓣上的露珠都用金线勾了边。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一笑:"陛下今日下朝早?"
楚怀瑾站在门边,望着她鬓角的珍珠步摇在暖光里晃,忽然想起昨夜她环着自己腰时,也是这样温温柔柔的。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绣绷上:"这花绣得仔细。"
"给太后的寿礼。"沈昭昭把绣绷往他跟前送了送,"您瞧这并蒂莲,太后最爱的。"她的指尖沾着绣线的绒毛,扫过他手背时,他想起信里的"幽兰亭",喉结动了动。
"御花园的幽兰亭......"楚怀瑾盯着她的眼睛,"朕从前总觉得那地方太偏,今日听小德子说,夜里有萤火虫,倒像是......"他顿了顿,"像是适合说些体己话的。"
沈昭昭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清清明明:"陛下若想去,臣妾明日让人备些桂花酿,咱们夜里去坐坐?"她的声音软得像三月的风,可楚怀瑾却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那是封后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此刻正稳稳贴着她的脉搏。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楚怀瑾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温温的,带着绣绷的温度,哪里像会写"幽兰亭见"的?
他想起昨夜她环着自己时,指尖抚过他后颈旧疤的温柔,想起她重生后每一步都走得坦坦荡荡。
可那封信上的字迹......
"好。"他轻轻应了,指腹着她腕间的镯子,"三日后,幽兰亭。"
楚怀瑾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目光却始终锁在沈昭昭含笑的眼尾。
他本想措辞更隐晦些,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道:"听说御花园幽兰亭夜景极美。"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像极了少年时在相府墙外偷望她时,被巡院护院发现的慌乱。
沈昭昭的绣针在湖蓝缎面上顿住,抬眸时眼波流转,倒比窗外的初阳更亮几分:"是啊,陛下若感兴趣,不妨一同赏月。"她说话时腕间翡翠镯轻响,是他亲手挑的缅甸老坑玉,如今己养得通透,映着她腕上的淡青血管,像春溪里游着的玉鱼。
楚怀瑾喉结动了动。
他原以为她会慌乱,会急于解释,甚至会像前世那样红着眼眶说"我从未做过"——可她偏不。
她就这么端端正正坐着,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倒像是早知道他要问这话。
"好。"他应得极轻,转身时龙纹暗纹的广袖扫过妆台,碰得胭脂盒叮当响。
沈昭昭望着他微僵的背影,指尖悄悄攥紧了绣绷。
林晚晴的小动作她早从慎刑司的密报里瞧了个明白,那封伪造的信,怕是连墨里掺的沉水香都和她常用的一般无二。
可她偏要应下这幽兰亭之约,让那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瞧个清楚——她沈昭昭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慌慌张张解释?
是夜,月上柳梢头时,楚怀瑾带着二十个带刀禁军潜进御花园。
他没穿龙袍,只着玄色暗纹锦袍,腰间悬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鱼肠剑。
竹林里的风裹着露水扑在脸上,他想起方才在御书房拆信时,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扑灭,黑暗里他摸到信笺上伪造的字迹,竟比当年太子替昭昭解围时更心慌。
"陛下,幽兰亭到了。"御前侍卫统领的声音压得极低。
楚怀瑾抬眼,月光透过竹枝碎成满地银斑,亭中却立着个穿月白锦裙的身影。
她手里举着一盏莲花灯,暖黄的光映得她鼻尖都泛着柔色,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转身轻晃,像落了满鬓的星子。
"陛下是在等什么人吗?"沈昭昭的声音比莲花灯芯还软,"臣妾怕黑,便带了灯来。"她举起灯,光晕里能看清灯面绘的并蒂莲,正是她白日里绣的那幅——原来她早把答案缝进针脚,等他来寻。
楚怀瑾的手指在剑柄上松了又紧。
他原打算藏在竹影里,等那"旧识"出现便抓个现行,可此刻望着她发顶的一缕碎发,突然想起今早她替他系玉带时,也是这样仰着头,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龙涎香,熏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朕信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久未开口的老琴。
上前两步时,玄色锦靴碾过几片竹叶,沙沙的响盖不过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将她连人带灯一并揽进怀里,莲花灯的光透过两人交叠的衣料,在地上投出两团相融的影子,"但别让朕再怀疑你。"
沈昭昭的脸贴在他心口,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
她悄悄勾住他腰,轻声道:"陛下若再怀疑,便罚臣妾抄百遍《女戒》如何?"话音未落,便觉肩头一沉——楚怀瑾的下巴抵在她发顶,闷笑震动着胸腔:"抄《女戒》?
昭昭的字,朕看百遍都不够。"
林晚晴躲在假山后,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看着楚怀瑾将沈昭昭抱进怀里,看着那盏莲花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片,喉间的腥甜漫得满嘴都是。
方才她让贴身丫鬟小桃扮作书生去幽兰亭,可那丫头到现在都没露面——怕是被禁军截下了。
"姑娘,小桃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暗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晚晴猛地转身,发间的银簪划破了耳后皮肤。
血珠顺着颈子滚进衣领,她却恍若未觉,只盯着幽兰亭方向的暖光,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沈昭昭,你以为赢了这一局?"她摸出袖中最后半块听风玉,玉坠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当年景和宫的火能烧了太后,今日这玉,总能烧了你的心。"
假山另一侧,小德子缩在竹丛里,手里的茶盏早凉透了。
他望着林晚晴转身时眼底的阴毒,悄悄摸出怀里的密折——今夜的事,得赶在天亮前呈给陛下。
竹影摇晃间,他看见林晚晴的绣鞋碾过一片带露的竹叶,那叶上的水痕,像极了当年景阳宫井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