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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宫墙时，礼部的送绸队伍便到了承禧宫。
青璃踩着晨露在前引路，身后八个小太监抬着朱漆木匣，匣中红绸顺着匣沿垂落，像一道凝固的血河。
沈昭昭站在阶前，目光扫过红绸边缘——前世她被刺客刺伤时，飞溅的血珠正落在这里，当时只当是意外，如今才看出那细密针脚根本不是绣工，倒像刻意缝合的痕迹。
"沈姑娘，这是西域进贡的血蚕绸，"青璃掀开匣盖，指尖虚扶红绸，"说是用雪山上的血蚕吐丝，最是吉利，沾了喜气能保百年姻缘。"她话音未落，沈昭昭己伸手抚上绸面。
指尖触到的不是丝绸惯有的柔滑，反而带着粗粝的颗粒感。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前世刺客刀刃划过脖颈的刺痛突然涌上来——那日红绸被刺客撕成碎片，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刀，原来这一世，他们连刀都省了，首接换了更狠的招。
"青璃姐姐，"沈昭昭抬眼时笑得清浅，"我想单独看看这绸子。"她接过红绸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翡翠镯，在晨光里泛着幽绿，"劳烦你让他们退到廊下，我怕人多手杂碰坏了吉物。"
青璃虽觉奇怪，还是依言挥退众人。
沈昭昭将红绸平铺在妆台上，取过案头银剪，沿着针脚轻轻一挑——线结断开的瞬间，她瞳孔微缩——里面的绸层比表面厚了三倍，纤维间还粘着星星点点的深褐色颗粒。
"小桃，取灯油来。"她声音平稳得像寻常吩咐，可握着银剪的指节己泛白。
前世林晚晴买通的刺客是在大典上撕破红绸行刺，这一世，他们竟用了西域秘传的引燃绸——将火药掺进丝浆里，遇火即爆，到时候红绸会变成一片火海，烧了她，也烧了大楚与西域的联姻。
小丫鬟捧着青瓷油壶进来时，沈昭昭己将红绸剪下一角。
她将灯油滴在那角绸子上，火折子"噌"地窜起蓝焰。
焦糊味混着刺鼻的硫磺味瞬间漫开。
"这、这不是血蚕绸！"青璃猛地扑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冒烟的绸子，又惊得缩回手，"西域的血蚕绸遇火会化水，怎么会......"她望着沈昭昭的眼神变了，像是突然看清了面前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贵女，而是藏着利刺的玫瑰。
沈昭昭将烧剩的绸片扔进铜盆，看着火星噼啪炸开："他们要的不是喜，是血。"她转身时，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是楚墨的暗号。
青鸾卫的人己经守住了所有出口。
"去请青鸾卫副统领。"她对小桃说完，又转向青璃，"劳烦姐姐去偏殿喝盏茶，这里的事，我怕吓着你。"青璃张了张嘴，终究没问，扶着鬓角的珠花退了出去，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妆台上的烛火吹得摇晃。
楚墨来得极快，玄色劲装还沾着晨露，腰间玉佩撞出细碎声响："沈姑娘。"
"红绸里掺了火药，"沈昭昭将铜盆里的残片递过去，"查送绸的人，尤其是匠人。"她想起前世刺客被抓住时，腕间有朵墨菊刺青——林晚晴的陪嫁嬷嬷腕上，也有同样的刺青。
楚墨的指腹碾过残片，眼神陡然冷下来："末将这就去。"他转身时靴底擦过青砖，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台上的梅枝轻颤。
不过半炷香时间，承禧宫的角门便传来动静。
楚墨押着个灰衣匠人进来，那匠人鬓角全湿，额头上有道新伤，显然是挣扎过。
他被按在地上时，腕间的墨菊刺青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和沈昭昭记忆里分毫不差。
"说，谁派你来的。"楚墨的刀鞘抵在匠人后颈，声音像淬了冰。
匠人浑身发抖，却紧咬着牙不说话。
沈昭昭蹲下来，指尖捏住他下巴抬起："林晚晴给了你多少银子？
够不够你全家下地狱？"她话音刚落，匠人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开口。
"拖下去审。"楚墨挥了挥手，两个暗卫架起匠人往外走。
匠人被拖过门槛时，突然嘶声喊了句："林姑娘说事成之后......"话音未落，便被暗卫捂住嘴拖走了。
沈昭昭望着空荡荡的门槛，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拾起妆台上的梅枝，金丝缠就的枝桠在掌心硌出红印——楚怀瑾送的梅，倒成了最好的见证。
"姑娘，"小桃捧着茶盏从廊下过来，"宫中来人说，皇后娘娘宣林晚晴姑娘即刻入宫。"
沈昭昭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耳边仿佛己经听见林晚晴的声音："不可能。"
那声音会有多尖利，多慌乱，她早就在前世听过一遍。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林晚晴的嘴，还能硬到几时。
林晚晴被宣入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撞得乱响。
她扶着轿帘跨进凤仪宫门槛时，绣鞋尖在金砖上绊了一下——这是她头回觉得，皇后宫里的砖铺得这样硌脚。
"林姑娘来得倒快。"沈昭昭倚着紫檀木贵妃榻，茶盏在指尖转得稳当，"我还以为，你要先去佛堂烧炷香，求佛祖保佑呢。"
林晚晴喉间发紧。
她望着沈昭昭腕间那抹幽绿的翡翠镯，忽然想起前世今日，这镯子碎在刺客刀下，溅了沈昭昭满手血。
可此刻沈昭昭的手白得像雪，连道红痕都没有，倒衬得她腕间的银护甲冷得刺骨。
"昭昭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晚晴强笑着福身，帕子绞得发皱，"皇后娘娘宣我，难道是为了......"
"为了红绸里的火药。"沈昭昭打断她，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青瓷与檀木相撞的脆响惊得檐下鹦鹉扑棱翅膀，"为了那个腕间刺着墨菊的匠人，为了他临刑前喊出的'林姑娘'。"
林晚晴的脸"唰"地白了。
她后退半步，撞在鎏金香炉上，炉里的沉水香劈啪炸出火星："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沈昭昭没接话。
她从袖中摸出枚铜扣，往案上一抛。
铜扣滚到林晚晴脚边，染血的纹路在阳光下像道狰狞的疤："这是前日在匠人鞋底夹层里翻到的。"她垂眸望着林晚晴发颤的绣鞋，"林府祖传的百蝶戏花扣，连扣心的小蝴蝶都是你母亲亲手点的朱砂——你十西岁那年，我在你妆匣里见过。"
林晚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那枚铜扣，突然笑了："不过是枚铜扣，天下相似的物件多了去......"
"相似？"沈昭昭突然倾身，指尖扣住林晚晴的手腕，扯开她的衣袖。
腕间赫然一道红痕，是方才撞香炉时烫的，"那这道疤呢？
前世刺客行刺前，你在偏殿推了我一把，我撞在烛台上，留了这道疤。"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以为重生的只有你？"
林晚晴如遭雷击。
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裙角，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沈昭昭的眼睛："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不是你重生回来，我早该是太子妃，是皇后！
是你抢了我的命数！"
"你错了。"
低沉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楚怀瑾负手而立，玄色龙袍在风里翻卷，目光却只落在沈昭昭身上，"即便没有她，你也永远做不了皇后。"
林晚晴猛地转头。
帝王的金印在他腰间晃着冷光，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外听见的对话——楚怀瑾翻着西域的和亲奏本，指节重重叩在"沈昭昭"三个字上，说"就她"。
"因为朕的心，只属于一人。"楚怀瑾走过来，替沈昭昭拢了拢被风掀起的衣袖，"从八年前，她在御花园替我挡那碗参汤开始。"
沈昭昭抬头。
他眼底的温柔像春夜的雨，将她前世的血与火都浇成了花。
她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模糊中看见的那抹玄色身影——原来不是幻觉，是他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晚了一步。
"把她押下去。"楚怀瑾挥了挥手，青鸾卫的暗卫立刻上前。
林晚晴突然发疯似的扑向沈昭昭，指甲刮过她的脸："你以为和亲就能逃开？
西域的狼会吃了你！"
沈昭昭偏头避开，腕间翡翠镯磕在楚怀瑾手背上。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翡翠渗进来："西域的狼，得先问问朕的刀答不答应。"
林晚晴被拖走时，哭喊声撞在宫墙上："沈昭昭，你等着！
你逃不过......"
"砰"的一声，殿门重重合上。
沈昭昭望着那道朱门，忽然笑出声来。
前世今日，她正跪在佛堂替太子祈福；今生今日，她亲手撕了阴谋，还得了帝王的真心。
"明日便要启程了。"楚怀瑾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什么，"朕让人备了些东西。"他从袖中取出面金牌，凤纹在灯下流转着金光，"这是凤印，代朕管着六宫。"
沈昭昭指尖微颤。
金牌的温度透过丝帕传来，烫得她眼眶发酸："可我还没......"
"从你主动请旨和亲那日起，"楚怀瑾捧起她的脸，拇指抹过她眼角的泪，"你就是朕的皇后。"他低头吻她额头，"等你回来，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朕亲自接你入宫。"
殿外突然炸开一声响。
沈昭昭望去，只见夜空中绽开一簇烟花，像极了前世她死时，天边那片血云。
可此刻的烟花是金红的，落下来时，星星点点落进楚怀瑾的眼里，亮得灼人。
"睡吧。"楚怀瑾替她掖好被角，"明日还要赶早。"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若路上累了，便让人快马传信，朕来接你。"
沈昭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将凤印贴在胸口。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得她腕间翡翠愈发通透——那是楚怀瑾今早让人送来的，说是"压轿"。
次日清晨，承禧宫外的红绸在风里翻卷。
沈昭昭踩着晨露上了马车，盖头下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发晕。
车轮滚动时，她掀开盖头一角，看见城楼上那抹玄色身影。
楚怀瑾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像根无形的线，牵着她的心跳。
"驾——"
车夫甩响马鞭。
迎亲队伍缓缓驶出城门，晨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战鼓。
沈昭昭望着远方渐亮的天色，摸了摸怀中的凤印。
她知道，这一路或许还有波折，但终点处，有个人正等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