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凤仪宫的鎏金铜鹤香炉己飘出沉水香,司制局的女官们捧着朱漆托盘鱼贯而入,盘底铺着明黄缎子——本该端放着九鸾金凤冠。
"啪!"
为首的礼部侍郎额角沁出细汗,指尖戳着空托盘的缎面:"这、这怎么会?
昨夜子时三刻奴才亲自封的铜锁,钥匙还在腰间挂着——"
"急什么?"贵妃扶着鎏金护甲的手搭在紫檀扶手上,丹蔻敲出清脆的响,"许是凤冠嫌这位置烫脚,自己跑了?"她眼尾扫过沈昭昭,珠翠在鬓边晃出冷光,"到底是相府养的女儿,连个凤冠都看不住,也不知配不配坐这凤位。"
沈昭昭垂眸望着空托盘,指节在袖中微微蜷起。
上一世她被陷害时,也是这样的时光,林晚晴捧着染血的玉佩哭着说她行凶,那时她只知辩解,如今却能看见每道暗箭的来处。
她抬眼时眸色清亮,声音如浸了晨露的玉:"封锁凤仪宫所有宫门,没本宫手令,一只麻雀也不许飞出去。"
"昭昭。"楚怀瑾从殿后转出,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雾里泛着暗芒,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礼部的出入记录呈上来了。"
沈昭昭接过那叠泛黄的册子,指尖掠过最后一页。
卯时二刻,司制局掌事;寅时三刻,御膳房送早膳;丑时末...她的指腹停在"安福宫二等宫女"那行字上,墨迹未干,晕开个小团:"这宫女的鞋印子,比寻常宫娥大两寸。"
"娘娘好眼力。"旁边伺候的老嬷嬷凑过来,"安福宫的宫女素日穿青素鞋,这鞋印子边上有金线滚边——倒像淑妃娘娘宫里的绣鞋样式。"
殿外忽有小宫女来报:"安嫔娘娘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沈昭昭抬眼,正见安嫔扶着宫女的手进来,月白锦裙沾了晨露,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步摇。
她刚要行礼,沈昭昭己扶住她胳膊:"妹妹这是做什么?
可是为了那名宫女的事?"
安嫔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腕间银铃轻响:"臣妾...臣妾确实知情。
那是臣妾宫中的二等宫女小桃,前日淑妃娘娘说要借她去抄经,臣妾想着都是姐妹,便应了。"她突然攥紧沈昭昭的衣袖,"可昨夜小桃回来时浑身发抖,说淑妃娘娘给了她一包药粉,让她往凤冠里撒...臣妾不敢声张,怕牵连娘娘!"
沈昭昭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想起上一世安嫔也是这样,在她被推下井时递过帕子,却不敢多说半句话。
她轻轻拍了拍安嫔的手背:"妹妹别怕,本宫信你。"
"好个姐妹情深!"殿外忽传来尖细的嗓音,淑妃扶着两个大宫女跨进门,月青褙子上绣着并蒂莲,"安妹妹这是被谁吓着了?
难不成有人逼你说胡话?"她扫过空托盘,嘴角勾起冷笑,"凤冠丢了倒来攀扯本宫,当这凤仪宫是审犯人的诏狱?"
沈昭昭盯着淑妃鬓边的珊瑚珠——那珠子红得扎眼,像极了昨夜锦盒上未擦净的朱砂。
她转身对楚怀瑾福了福身:"陛下,臣妾想请楚墨带几个暗卫,去淑妃娘娘宫中寻寻凤冠。"
楚怀瑾的目光掠过淑妃发白的唇角,指尖叩了叩御案:"准。"
淑妃的绣鞋在金砖上绊了一下,扶着宫女的手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陛下!
这是平白无故抄宫,传出去成何体统——"
"体统?"楚怀瑾的声音像浸了冰,"凤冠是国之重器,丢了才是失体统。"他转头看向沈昭昭,眼底的冷意化作春水,"昭昭要什么,联便给什么。"
殿外忽有穿堂风卷起半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淑妃脚边。
沈昭昭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珊瑚珠,想起昨夜慈宁宫角楼那点幽光——九瓣莲纹的锦盒还在案几上,而淑妃宫中的炭盆,该是烧得更旺了。
"娘娘,楚墨大人来了。"绿枝在廊下轻声提醒。
沈昭昭望着淑妃急剧起伏的胸口,忽然笑了。
她伸手抚过颈间的平安符,那是楚怀瑾用玄铁亲自打的,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妹妹且随本宫去偏殿喝盏茶。"她挽住安嫔的胳膊,"等楚墨回来,咱们便知道凤冠去了哪儿。"
淑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楚墨带着暗卫鱼贯而出的背影,耳中嗡嗡作响。
她想起昨夜在夹墙里藏凤冠时,那九只金鸾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沈昭昭看她的眼神——明明笑着,却让她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殿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琉璃瓦落在空托盘上,照出缎面里织着的金丝暗纹。
那是大楚皇后的专属纹样,像一张网,正缓缓收紧。
楚墨带着暗卫踏进延禧宫时,淑妃的指甲几乎要把袖口绞成碎布。
她望着暗卫们掀开地毯、敲动墙砖的动作,喉间泛起腥甜——昨夜她将凤冠塞进夹墙时,特意用了三层油布包裹,可此刻那面青砖在暗卫的铜锤下发出空洞回响,像极了她越来越虚浮的心跳。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楚墨的声音在雕花隔断后响起,"夹墙内搜出九鸾金凤冠,另有密信一封。"
沈昭昭望着暗卫托着的鎏金托盘,凤冠上的金鸾尾羽还沾着墙灰,却掩不住流转的珠光。
她的目光扫过那封染了茶渍的信笺,字迹歪扭却熟悉——是贵妃宫中掌事嬷嬷的笔迹,"凤冠若失,沈氏必乱,本宫许你协理六宫之权"几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不可能!"淑妃踉跄着扑过去,却被暗卫拦住,"这是栽赃!
本宫从未见过这信——"她突然转向楚怀瑾,鬓边珊瑚珠撞在脸颊上,"陛下,臣妾对您一片真心,怎么会害皇后?"
楚怀瑾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扫过淑妃发抖的膝盖,又落在沈昭昭身上。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他忽然想起前世她被推下枯井时,也是这样安静地望着天,喉间便泛起钝痛。"传朕口谕。"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淑妃德行有亏,贬为庶人,即日打入冷宫;贵妃管教不严,禁足景阳宫三月,无诏不得出。"
"陛下!"贵妃的声音从殿外撞进来,她扶着门框,珠翠乱颤,"臣妾与淑妃素无往来,这信定是伪造的——"她的目光扫过沈昭昭,忽然笑了,"昭昭妹妹可知?
当年你阿娘难产时,本宫还送过千年人参......"
"够了。"楚怀瑾打断她,玄色龙袍在风里翻起暗浪,"联说过,再敢提她的事,你连景阳宫都住不成。"
贵妃的唇瞬间惨白,踉跄着扶住宫柱。
淑妃突然尖叫着扑向沈昭昭,却被暗卫拧住胳膊拖走,她的绣鞋在金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沈昭昭!
你以为这样就能坐稳后位?
你娘的死——"
"拖下去。"楚怀瑾的指尖重重叩在案上,目光却软下来,落在沈昭昭攥紧的手背上,"昭昭,随朕去慈宁宫。"
太后的慈宁宫飘着沉水香,老太后正坐在檀香木榻上拨弄佛珠。
见沈昭昭进来,她放下佛珠,指节抚过她鬓角:"方才景阳宫的动静,哀家在佛堂都听见了。"她召来掌事嬷嬷,"去把哀家压箱底的凤冠取来。"
沈昭昭望着老太后取出的朱漆匣子,九鸾金凤冠在黄缎上流转着宝光——正是方才在淑妃宫中寻回的那顶。
太后亲自托起凤冠,金鸾的尾羽扫过她额头:"上回见这冠,还是你阿娘出阁那日。"她的指腹擦过冠上的累丝牡丹,"当年她戴着这冠跪在哀家面前,说要护昭昭一生周全。"
沈昭昭的眼眶忽然发烫。
前世她从未见过生母的模样,只听说她难产而亡。
此刻凤冠的重量压在发间,像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头,她忽然明白阿娘为何要将冠上的珍珠串得这样密——每一颗都替她挡过风刀霜剑。
"你比你阿娘更狠得下心。"太后的目光穿过凤冠上的金珠,落在她眼底,"昨夜景阳宫的小太监往夹墙送炭,你让绿枝往炭里掺了松烟?
那烟混着墙灰,把淑妃藏信的油布都熏出了茶渍。"
沈昭昭垂眸轻笑,指尖抚过冠上的金鸾:"太后明鉴。
淑妃若不心慌,怎会急着烧信?"
太后忽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像开了朵菊花:"好,好个将计就计。"她拍了拍沈昭昭的手,"往后这宫里的凤,该你当。"
夜漏三更时,沈昭昭坐在镜前,任楚怀瑾替她摘凤冠。
他的指尖极轻,生怕碰疼了她的发,金鸾的尾羽擦过他虎口的薄茧,"今让安嫔递话,又让楚墨在淑妃宫前敲锣打鼓。"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点笑意,"联原以为要替你挡三波暗箭,倒成了看你唱戏。"
"那是陛下的台搭得稳。"沈昭昭转身,指尖勾住他腰间的玄铁平安符,"若不是你说'昭昭要什么,联便给什么',淑妃怎会急着藏冠?"她望着他眼底的星子,"上一世我总以为,真心要藏着掖着才安全。
如今才知道......"
"如今知道,有人会把我的真心捧在手心里。"她仰起脸,在他唇角轻吻,"就像陛下捧我的凤冠那样。"
更鼓声从宫墙外传进来,烛火在两人身侧投下交叠的影。
楚怀瑾将凤冠收进锦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挑眉:"太后今日让你戴的凤冠,你可看出不同?"
沈昭昭摇头。
他指腹抚过盒底的暗纹:"冠上的九只金鸾,眼睛是用你阿娘的血玉磨的。
当年她临终前,让太后来取的。"
沈昭昭的指尖一颤,忽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她望着楚怀瑾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吹灭烛火,黑暗中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睡吧,昭昭。
往后的风雨,朕替你挡。"
而此刻的慈宁宫深处,太后坐在紫檀柜前,手中的鎏金钥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打开最底层的暗格,取出那封尘封多年的锦盒,红绸带因岁月变得脆薄,轻轻一扯便断成两截。
盒中躺着枚羊脂玉牌,"楚氏血脉"西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声沉睡多年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