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霉运的婚礼策划师
王雅芬是一个为新人策划完美婚礼的婚礼策划师，在业内有缔造白纱童话的造梦者美称。但她从去年国庆节开始走霉运，整整一百三十六天没有接到一个婚庆订单了。
当账目上的赤字在台灯下洇开墨痕，这位曾执行过无数婚礼的造梦者，感觉连风尘仆仆的行囊都沾染上了困顿的气息。
简单点说，就是穷得快要吃土了。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走霉运，王雅芬决定为自己改运。
大年初一，晨雾尚未散尽，她驱车千里到南岳衡山祈福许愿。大年初五，残雪还在消融，她渡过大江大河到江城归元寺祭拜财神。
每当她虔诚地跪在神龛前，将檀木念珠在掌心出暗哑的节奏时，仿佛决意与命运对弈一般，她总在心中轻念一句豪气干云的诗章：华夏儿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也许在潜意识里，她觉得与其相信玄学，不如信仰开天辟地的伟人。有一刻，透过鎏金匾额投下的光斑，她恍惚看见跳跃的命运火种。
正月初七，命运之门似乎裂开了一丝细缝。这天，她接到一对准新人的面洽邀约。
王雅芬早早来到会见地点。临行前，她特意带了一串开光的紫水晶手链，希望可以祛除霉运。
这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酒吧，暖黄壁灯与水晶吊盏交织出朦胧光晕，爵士钢琴曲如薄雾漫过耳际。酒吧显然做过香氛，空气中浮动着雪松与佛手柑的清雅气息。
她倚着冰裂纹大理石吧台，从镜面迷宫中看见自己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身影。
熨烫得棱角分明的立领白衬衫束在靛青软缎小西装里，外罩绛红羊绒大衣如烈焰灼灼，将鹤影般的体态勾勒得愈发挺拔修长，像魔鬼的身材。
当酒吧的旋转射灯扫过眉心时，反射出一束微光，印堂于是闪闪发亮。
俏脸薄施粉黛，眉毛经过精心而不着痕迹的修剪，唇上涂着一层水润的无色唇膏，透出几分莹润光泽。嚯嚯，还是那般美丽动人，如天使的面容。
王雅芬满意地眨眨眼睛勾勾唇，抬手唤来服务生，给自己点了一杯温水。她端着白开水，将视线转向旋转门，安静地等着。
不久，一对年青情侣手牵手走进来。
女子额头而光洁，正中点着一颗大红朱砂痣。她的衣裳更有特色。
水荷色古装从肩头倾泻而下，既有汉服独有的曲裾，又有唐装专属的宽大袖口和飘逸裙摆。风格明明偏向汉的简约，而齐胸襦裙却尽显唐的豪放与华丽。
男子的穿着堪称穿越古今。
一袭织锦天青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类似清朝官服的水波纹。却剪着一个干练的平头，蹬着一双油光铮亮的皮鞋，手里还抱着两件长长的羽绒服。
这可以理解。春寒料峭，他们需要穿羽绒服御寒。
汉代、唐代、清代、当代的众多元素混搭在一起，看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违和，且别有一番风味。
王雅芬指尖轻敲桌面，就是他们了。一对海外留学归来的恋人，执意要办一场大红大紫大锣大鼓的原汁原味中国式婚礼。
她优雅站起身，微笑招手。
青年情侣走过来，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男子顺手将羽绒服搁在旁边的椅子上，向王雅芬伸出手，不经意露出腕间的表。
表盘上一个马耳他十字分外显眼。
王雅芬的眼皮跳了跳，这块表的价格，至少可抵一个中产家庭十年的收入。
她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赶紧礼貌地伸手，蜻蜓点水地握了握。不能握太久，汉服女子瞪大眼睛看着呢。
收回手，款款坐下，眼角余光瞥见羽绒服上绣着几个英文字母：Moncler。
好吧，她去年累死累活忙一年，赚的钱可能不够买这两件羽绒服。所以，这是大金主，不能怠慢。
王雅芬心中雀跃，挥手唤来服务员，吩咐泡两杯价格不菲的现磨咖啡。
简单地寒暄两句确认身份后，她麻利地抽出平板电脑，打开图库，对着视频和图片提出一整套中式婚礼方案，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中式婚礼流程，以及坐花轿、跨火盆、拜高堂、合卺酒、揭盖头等环节。
婚礼现场绝对热闹喜庆，富含浓郁中国元素。据粗略估算，这一套婚礼布置加流程走下来，至少需要六十多万元。
王雅芬刚介绍完，现磨咖啡端上桌，热气腾腾向上冒，弥漫着沁人的甜香。她放下平板电脑，礼貌地笑着说：“两位，先喝一口，暖暖胃。”
准新郎淡淡扫了一眼咖啡，说：“谢谢，这个口味的我们喝不习惯。钱不是问题，我们的婚礼要那种诗一般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类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样的感觉。”
准新娘附和着点头，下意识用汤匙在咖啡中搅了搅。浓郁的香气再次散开，她的鼻翼微微翕动一下，放下汤匙。
王雅芬看在眼里，微微有些懊恼。格局还是不够啊，她以为自己的报价够高了，没想到还没触及到对方的下限。微微笑着说道：“完全没有问题。为了营造天下无双的梦幻效果，我们甚至可以搬一株桃树到舞台上来。”
别说搬一棵桃树，就是把整个桃花源的桃树全搬来都没问题，只要加钱就行！
准新郎眉头舒展，说：“我们要真的桃树，桃树上要盛开真的桃花。我们想要桃李春风，落英缤纷的舞台效果，能做到吗？”
天啊，霉运走完了，否极泰来了么？王雅芬心中欢呼。嘴角微微掀起，她淡定地再次确认：“当然能做到。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的意思是，只要预算足够，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做到的。”
也是，只要有钱，除了寿命和真情，还有什么不能买到？
准新郎很干脆，牵着准新娘的手起身告辞：“行，我们等着你的新方案和预算。要有3D效果图和平面效果图，还要有婚礼全流程的提案，请做成幻灯片。我说过，钱不是问题，但如果不能要用完美的方案打动我们和我们的父母，你能不能为我们服务，这就成了问题。”
王雅芬再三保证。只要钱没有问题，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微笑着目送两人离去，视线落在那两杯都没动过的咖啡上，微微叹气。端过来用汤匙微微搅动一下，轻轻抿上一口，香甜丝滑的口感沁入味蕾。
如此美味，她可舍不得浪费。
然而，得费点心思做更详细的方案了。求人不如求己，神仙虽好，霉运还要靠自己的实力终结。
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掏出手机，打开Deepseek，在对话框中输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对话框的图标转了几个圈，跳出下面一段话：
“这两句诗分别出自中国古代的经典文学作品《诗经》。
1、“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出自《诗经·国风·周南》中的《关雎》。这是《诗经》的开篇之作，描写了雎鸠鸟在河中小洲上鸣叫的情景，象征着男女之间的爱情。全诗表达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2、“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出自《诗经·国风·周南》中的《桃夭》。这首诗以桃花盛开比喻新娘的美丽和婚姻的幸福，表达了对新婚女子美好生活的祝愿。
这两句诗都体现了《诗经》中自然与人文的和谐统一，通过自然景物来抒感，展现了古代诗歌的优美意境。”
王雅芬放下手机，很有必要买本《诗经》再认真读读了。她依稀记得八一路还有几个旧书店，喝完咖啡后，就去那里淘淘旧书。
她手头不宽裕，又舍不得乱花家里的钱。新书实在太贵，旧书物美价廉，刚刚好。
八一路的旧书店曾经生意极好，许多囊中羞涩的学子常来这里。
但是现在，这里己门可罗雀。门头破旧狭窄，在薄木板子上用毛笔字写了个很写实的书店名：旧书店。
旧书店的架子上摆满旧书，书架边的地上也堆着一堆又一堆的旧书，看起来就像一个垃圾回收站。或者，也可以看作一个知识回收站。
一个老头坐在门口的炭火炉边，眯缝着眼睛一边烤火，一边吧嗒吧嗒抽烟。那把小小的靠背椅，漆都掉光了，摇一摇就嘎吱作响。
王雅芬很有礼貌地问好：“大爷您好，我要找一本诗经。”
老头抽了一口烟，似乎没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