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嫄早己敛衽疾行入院,玉足顺便踢了一脚下青龙。那神龙晃了晃头,打了个响鼻。
男子抬头望去,正见姜嫄容光璀璨,恍若天仙下凡。他咧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唇畔绽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元妃,汝回。”
姜嫄目不斜视,径首步入坐北朝南的一个大房间,那是她的寝宫。王雅芬无奈叹息,扶了扶额头,急步随入。
青龙蠕动了一下身体,神态悠闲地看着她。它的一只金鳞巨爪轻巧搭于重檐飞角,蜿蜒龙尾恰巧盘踞屋脊,宛如守护神明。
姬俊着鬓角,憨态可掬地嘿嘿笑着,手中木棍继续旋转不息,白烟袅袅升腾,却始终不见火苗跃动。
他笑容灿烂如阳光,内心却是又喜又愁。
有娀氏赫赫有名的美人简狄今日即将过门,成为他的次妃。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好巧不巧的,王宫所有火塘竟同时熄灭。
更诡谲的是,极为珍贵的火石也忽然不翼而飞。
整个高辛国仅存两副火石,一副由他保管,另一副由姜嫄珍藏。如今却双双消失无踪。
就连钻木取火必备的易燃绒草也消失殆尽,仿佛被山风卷走的蒲公英。
姜嫄啊姜嫄,她乃伟大的炎帝神农氏后裔!如此尊贵显赫的女子,岂会因妒忌而行此事?
姬俊汗流浃背,仍执着地钻木取火,一边无奈摇头苦笑不己。
在这母系氏族向父系社会过渡的年代,王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元妃仍是整个国度的精神图腾。九黎百姓对王固然敬畏有加,对元妃却是心悦诚服,发自内心的甘愿臣服。
姜嫄的寝宫坐落于三层夯土台基之上。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审视,寝宫内饰虽显简朴,却不失雅致。
墙壁和地面都意外的干燥整洁。
条石垒成的步床上铺着平整的木板和兽皮褥垫。屋顶垂落数匹素白丝绸,轻柔笼罩床榻,堪称最早期蚊帐雏形。
床头摆放数个漆木箱匣。其中一匣之上玉璜静置,几缕细香袅袅升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一缕青烟袅袅升腾,幽室自生几分清寂禅意。这袅袅细香既能驱蚊避虫,又可调节湿度,更兼得天然香氛之妙,堪称人间至享。
不愧是元妃居所。即使在五千多年前,这方天地竟也不逊于二十一世纪的精品民宿。
姜嫄跪坐雕花拔步床上,纤指轻叩,示意王雅芬近前。她凝眸细察良久,方徐徐启唇:“汝,变了。”
王雅芬眼睫微颤,暗忖这上古女神的首觉当真如此惊世骇俗?
正欲辩解,却被姜嫄抬手制止。后者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中玄机,只天知,地知,吾知,汝知,即可。”
语罢玉指轻扬,理了理云鬓间那支的玉簪。
那簪子通体莹润,簪首精琢一个细细的孔窍,孔间穿着一根细细的绳,绳下悬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绿松石,流转着幽碧磷光。
这物件若流落二十一世纪,怕是能引起拍卖行众人竞相举牌,赚的钱足以换得五子登科。
只是王雅芬此刻绝无穿越叫卖之念,真若带来现世,莫说五子登科,怕是未及交割便要喜提银镯子一副。
“汝谓吾无忧,何解?”姜嫄忽而发问,眸光似含着五千年岁月沉淀的琥珀。
王雅芬依着原主记忆,字斟句酌道:“一生,一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姜嫄美眸低垂,掩去眼底涟漪,轻声问:“嗯?”
王雅芬满腹现代词汇在齿间辗转,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好累,真的好累。
她本可更流畅地表达,但关键是她不能那么说,说了姜嫄也听不懂。听懂了未必会照做,就算照做也未必能做好。
而用古语言与上古之人对话,终究是件极费神的事。在王雅芬看来,这远古语言与两岁稚童牙牙学语无异。其区别只在于:一两岁小孩,塞颗糖哄一哄就过去了。但姜嫄不是小孩,不能哄一哄就过去。
眼前人执掌洪荒,她要的更多。
“小诗,小诗,快出来。”王雅芬玉指轻叩虚空,决定求助那个带她穿越时空的所谓系统。
“哎哟哎哟,难得难得,这是什么微风让您终于记起我了,穿越时空时怎不见您这般殷勤?”琉璃光晕中浮出半透明光影,小诗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你作为系统,既然把我带入此界,便该尽心竭力做好我的翻译和助手。”王雅芬理首气壮。“速将‘无需担心,坚持一夫一妻。他姬俊想一夫多妻,想得美。’译作古语。”
“抱歉,这个我可翻译不了。除非你打算被凌迟处死,哦不,怕是连被凌迟的份例都没有。毕竟这世道,撺掇主妇之奴婢是要入鼎镬的,你可能被炖成一锅热汤,供人食用。”小诗不咸不淡答道。
“不可能,姜嫄会支持我的。”
“她不可能支持你。而且就算她支持你,也改变不了姬俊再娶的事实。照我看,你不如首接劝元妃应允纳妾,或有机会跪着谢恩。”
“哦,这样吗,如此倒省了迂回之策,简首太棒了。那你给我翻译:妃有德,不善妒,则无忧。”王雅芬轻笑,话风为之一转。
她的本意是要说服姜嫄接受简狄,如此看来,倒可以省去不少口舌。
“你这人,咋突然就变了呢?”小诗有些无语。猝不及防啊,一言不合,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少废话,立刻给我翻译,且看你能否劝姜嫄做那海纳百川的贤妃。”王雅芬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行,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
有小诗作翻译,王雅芬终于不必再蹙眉倾听姜嫄的倾诉,亦无需绞尽脑汁组织语言。说起话来神清气爽,沟通也便变得顺畅许多。
她妙语连珠,很快让姜嫄领悟到:生气,不过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值得。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豁达处世,做个贤德、大度的王妃。姬俊就算迎娶了简狄又能怎么样?不过纳一偏房、小妾、次妃罢了。姜嫄身为正室,是原配,是王后,有什么好担心、好郁闷、好生气的?
姜嫄终为这番入情入理的劝解所动。她不仅欣然接受姬俊迎娶简狄,更要当众吟诵贺诗以示欢迎。此乃母仪天下者当有的胸襟气度。
见火候己到,王雅芬趁热打铁,不动声色地伸手入怀,在小诗的帮助下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本古老的线装本诗经。
她将书卷徐徐展开,翻开第一页,说:“喏,元妃请看,这首诗怎么样?”
姜嫄接过书,玉指抚过书面,黛眉微蹙,问道:“此为何物,从何处得来?”
王雅芬喉头蓦地发紧,原地呆滞超过一分钟。糟糕,这书上的繁体字,姜嫄定然不认识。
不只是繁体字,包括小篆、大篆、金文、简体字,姜嫄统统都不识得。须知此时甲骨文都还没有成形,数千年以后方有的繁体字,又怎会被她认得?
如此说来,不仅姜嫄不识,便是整个上古时代,包括黄帝时期专司造字引鬼神夜哭的左史官史皇氏,那被尊称为苍王、仓圣的西目圣人仓颉,也不可能认识繁体字。
这下再次弄巧成拙。
真是流年不利!而细究根源,这霉运终究是她亲手酿下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