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内双与歪伞
我叫顾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就像我这个人,扔进人堆里,大概需要拿放大镜仔细找上几圈,才能勉强分辨出来。
我的家庭也很普通。父母是双职工,挣着不算丰厚的薪水,精打细算地维持着一个小家的运转。家里还有一个姐姐,顾瑶。她比我大两岁,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外貌上的所有优点——爸爸深邃的欧式大双眼皮,妈妈白皙细腻的皮肤和精致的鼻梁。她站在那儿,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更“可气”的是,老天爷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又慷慨地赋予了她聪明的脑袋。从小学到高中,顾瑶的名字常年挂在年级红榜的前列,是老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眼里毋庸置疑的骄傲。
我呢?我像是被老天爷随手捏出来凑数的。爸妈都是标致的双眼皮,偏偏到我这儿,成了倔强的内双,用力睁大时才勉强挤出点褶皱,平时看着总像没睡醒。皮肤倒是随了妈,也算白皙,可青春期汹涌而来的痘痘毫不留情地在这片“白纸”上肆意挥洒,红的、肿的,甚至冒白尖的,此起彼伏,成了我脸上最显眼的“装饰品”。成绩?中游偏上一点,拼尽全力也够不到姐姐的脚后跟。努力了,但似乎总差那么点天赋和运气。
父母对姐姐的偏爱,是家里心照不宣的空气。好吃的菜会多夹给姐姐,新衣服姐姐优先挑,提起“我家女儿”时,语气里那藏不住的得意,十次有九次半指向顾瑶。剩下那半次,大概是我偶尔撞大运考得还不错的时候,能分得一句淡淡的“渺渺这次还行”。我理解,真的。谁不喜欢漂亮、优秀的孩子呢?就像一件完美的作品,自然值得更多的欣赏和赞美。我只是……那件有点瑕疵、需要更多耐心才能看出点价值的半成品。
这种认知,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滋养出一种奇特的混合性格:表面带着点无所谓的傲娇,内心却藏着深深的自卑。我害怕被比较,害怕被注视,尤其是当我脸上又冒出一颗新痘的时候。我习惯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用沉默和一点点刻意的不合群来保护那点可怜的自尊。
记忆里有个画面特别清晰,像根刺,扎在高中某段灰蒙蒙的日子里。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放学铃声刚响,酝酿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兜不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同学们纷纷掏出雨伞,五颜六色的伞花在教学楼门口次第绽开。
我也带了伞,一把用了很久、伞骨有些松动的旧伞。我撑开它,汇入放学的人流。雨太大了,风也裹挟着湿冷的气息乱撞。走到半路,一阵强风猛地刮过,手里的伞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根伞骨折了,伞面瞬间歪斜了一大块,像个耷拉下来的耳朵,再也无法完全遮挡风雨。冰冷的雨水立刻找准缺口,无情地浇在我的左肩上和书包上。
那一瞬间,我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周围嘈杂的雨声、同学的嬉笑打闹声都模糊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把歪掉的伞上,和我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身体。一种巨大的羞耻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雨水更冷,更刺骨。
**“伞歪了……好丑……别人都在看……”** 这个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尖叫。
旁边有同学好心提醒:“顾渺,你伞坏了!找个地方躲躲雨吧!”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没事!”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怎么办?停下来修伞?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弄那把丑陋的、歪斜的伞?找个屋檐躲雨?那意味着要站在那里,承受更多或好奇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还要解释这把破伞……光是想想那个场景,我的脸颊就像被火燎过一样。
**不!绝对不行!**
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攫住了我。与其在狼狈中接受可能的注视和评判,我宁愿……忍受风雨!
几乎是赌气般地,我做出了一个在旁人看来无比愚蠢的决定。我“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把那把歪伞收了起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毫无遮挡地兜头浇下,浸透了我的头发、校服外套,冷意首往骨头缝里钻。书包也变得沉甸甸的。
我挺首了背,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尽管雨水立刻糊住了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瓢泼大雨中。仿佛这样,就能维护住我那摇摇欲坠的、可怜的尊严。仿佛淋湿的狼狈,比伞坏了的尴尬,更能让我接受。
雨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周围可能投来的目光。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像被丢进了冰窖,又冷又涩。每一步踩在水洼里,都溅起冰冷的水花,像是在嘲笑我的固执和愚蠢。
那天晚上,我毫无意外地发起了高烧。头疼得像要炸开,浑身骨头缝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干得冒烟。家里只有妈妈进来探过一次,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不小心,淋雨淋成这样?吃点药吧。” 语气里有关心,但更多的是“你又添麻烦了”的无奈。爸爸在客厅看电视,声音隐隐传来。姐姐顾瑶大概在自己的房间里刷题.
我裹在被子里,听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声,身体滚烫,心却一片冰凉。昏昏沉沉中,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看,顾渺,这就是你。连一把伞都撑不好。你总是这样,把事情搞砸,然后独自承担狼狈和痛苦。** 自卑的藤蔓,在这场大雨浇灌下,似乎缠绕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