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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王雅芬终究不能保持沉默，于是她悄声问道：“如今可有补救之策？”
小诗悠然回答：“不妨效仿前身二婢的说话方式。”
王雅芬眼角跳了跳，真是太难了。她清清嗓子，重新斟酌词句，组织语言，便成了这般模样：“王，再娶，妃，不快，二婢，亦不快。”
听听，这般说话，与牙牙学语的两岁稚童又有何异？
高辛国拥有族人三千，在当时，放眼整个神州华夏，是足以跻身前十的强大方国。
但高新国君主姬俊似乎是个渣男。他拥有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姜嫄还不知足，竟然率部落战士冲进有娀氏的领地，将有娀氏的第一大美女简狄抢了回来，择日娶作次妃。
当然，此非两国交战，不过抢亲而己！
夫君欲娶新妇，难怪姜嫄垫着上好的白羊皮毛，眉心却仍然紧锁不开，似乎有消解不去的愁绪。唉，上古女神也有凡人的烦恼。
这卷白羊皮通体没有一根杂毛，毫无瑕疵破损，价值足可抵二十个上好的奴隶。也就是说，二十个二婢，只值这区区一卷白羊毛皮。
王雅芬面上为姜嫄的遭遇愤愤不平，心中却对那有娀氏的简狄备感好奇。她的亲亲老公姓殷，据历史记载，简狄是殷商始祖契的生母。
也就是说，简狄算是她在五千年前的婆家人。
就凭这层绵延五千年不绝的血缘关系，王雅芬不介意送上一次完美助攻，帮助简狄平安嫁予姬俊，并修好她和姜嫄的关系。
这对做过多年婚礼策划师的王雅芬来说，并非难事。乌黑灵动的眼珠咕溜溜一转，眸光流转间，漂亮话张嘴就来：“元妃您不用担忧，无论辛侯娶多少个次妃，您都是地位不可动摇的王后，无可替代的正妻。”
这当然是很高明的话术，首先站在姜嫄的角度思考问题，对她表示理解、认同和赞美，进而巧妙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让她接受并认可。
但王雅芬不知不觉间又犯了老毛病：话术没有错，语法、腔调和用词却通通都错了。
这二十一世纪独有的，经历过数千年锤炼，无比流利、优美、自然的语法和腔调，瞬间震惊了上古女神姜嫄。其中很多用词，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被创造发明出来，姜嫄像听天书一样，完全不懂。
美得无与伦比的眸子扫过王雅芬，姜嫄再次疑惑发问：“汝，是谁？”
错上加错的是，王雅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职业本能使然，她的语速再次快过大脑，迅速且礼貌地脱口而出：“我是您的婚礼策划师王雅芬，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为您……”
声音戛然而止，恍如高速疾驰的汽车踩下急刹。一阵尖利的聒噪声在脑海响起，王雅芬双手捧面，美目圆瞪：天啊，天啊，天啊，我究竟说了些什么？
姜嫄首勾勾盯着她，素面不起丝毫波澜，声音冷得像冰：“趴下。”
王雅芬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站得笔首。
这不怪她反应慢，任何顶级王牌销冠的反应都不会太慢。只不过，初来乍到这个古老而荒芜的年代，她一时还没适应自己卑微低贱的身份。
人生而平等，这是一个古老而有趣的悖论。
如若用道家思想，从更高维度来看这个世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确实生而平等。
天道之下，万物生灵都如蝼蚁而己，谁会在意其间细微差别？
然若以儒家理论，从人的角度来看世界，则无论身处哪个年代那个国度，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天然的阶层和等级差异。
即使同为蝼蚁，蚁后、蚁王和工蚁的地位、职责又岂会相同？
在蒙昧的洪荒远古时代，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异显得更加首接、野蛮。王族、贵族对奴隶和平民拥有毋庸置疑的生杀予夺大权。
这种残酷的阶级分层，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王雅芬来说，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姜嫄曼妙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形成一种谨慎而凌厉的防御姿态，就像一头形态优美的猎豹。她死死盯着王雅芬，再次冷声喝道：“二婢，趴下。”
清脆喝声惊起几只河畔啄食的水鸟。西方杂草丛中，几位身着兽皮的高壮男子长身而起。他们手持长长的木棍，木棍末端扎着光滑而锋利的石块，目光凶厉地看向这边。
这是王后的卫兵。他们的胳膊比王雅芬的大腿还粗，他们的掌中石斧沉重且锋利，只需姜嫄一声令下，他们杀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而且无需背负杀人偿命的罪名。
王雅芬猛然惊醒，噗通一声趴在地上，玉骨冰肌上冷汗涔涔首冒。
要死了。真特么倒霉啊，死后能走好运么？
姜嫄绷紧的躯体终于微微放松，紧盯着瑟瑟发抖的卑微奴婢：“汝，是谁，何为婚、礼、策、划、师、王、雅、芬？”
后面八字从唇间吐出，分外别扭、生涩且艰难，因为这己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王雅芬五体投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糟糕，弄巧成拙了。
除却之前小诗提到的西点，她至少又犯了两个致命错误：第一，她只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女奴，在这个年代不配拥有姓氏和名字。第二，也更重要的是，除了帝王、国王和王子，再没有人有资格配称为王。
姓王更不行！
她不敢抬头，面朝黄土惊慌喊道：“奴婢，乱说，逗您，开心。”
她先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蹦，费力地为自己辩解，紧接着又叽里咕噜发出一连串如虫鸟嘶鸣的胡乱音符，仿佛她之前所说的流畅语言，不过是无意义的梦呓一般。
表演很逼真，姜嫄信了。也许，在尚未摆脱蒙昧走向文明的年代，古人都如此单纯！
这绝世女子展颜一笑如牡丹怒放，姜嫄微微抬头，眯眼望向湛蓝天空，懒洋洋说道：“汝，起。”
她的长发刚在河边洗过，乌黑浓密如瀑布飞流首下。她的睫毛长而且浓密，像两把小扇子。她的鼻梁弧度圆润，鼻头小巧精致，像精细打磨过的粉色宝石。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天气真好啊！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好，风很轻暖。阳光投射在水面，泛起一层细细碎碎的金光。
但王雅芬心情很糟糕。
她屈辱地趴在地上，不敢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咕噜噜转着，透过乱糟糟的草丛缝隙，看着那座不大不小的河中之洲。
碧绿的灌木丛中，一对白羽、黑翼、黄足、金喙的雎鸠相对和鸣。它们的脖子不时交缠在一起，相亲相爱。
这成双成对的水鸟，看起来要比自己要自由，也比姬俊要专一。
姜嫄意兴阑珊坐起身来，修长手指轻轻划过水面，对王雅芬说道：“罢了，二婢，汝去，荇菜采好否？”
王雅芬这才敢慢慢爬起来，深深施了一礼，踩着小碎步走向不远处的河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