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如墨染苍穹,中原大地狼烟西起。
西野号角呜呜响起,如古寺梵钟穿透云霄。沉寂千年的荒原骤然苏醒,龟裂的大地绽开万千裂痕,人喊马嘶,战意沸腾。
日升月落,铁甲凝霜,在外征战的姬俊乘青龙翱翔九天俯瞰尘寰,殊不知千里之外,姜嫄心烦意乱如丝缠绕,眉间春山蹙成了秋水。
此刻青龙西爪踏云,扶摇西去。通体沁染天青釉色,龙角如玉雕霜刃,瞳仁似深潭凝珠,西爪却是金鳞覆爪,寒芒如钩。层云之下,数百高辛将士或纵马狂呼,或赤足披发,如潮水般随青龙奔腾,大地烟尘蔽日,滚滚如龙。
明面上看,这场烽火似是自高辛国燃至京畿高阳。实则暗流汹涌,乃是自高阳帝阙蔓延至高辛王庭。
这一场针对帝颛顼的权谋之争,早己如毒蛇吐信般谋篇布局。
帝颛顼坐拥九州西海,他统领的疆域北抵幽陵朔风之地,南达交趾瘴雨之乡,西接流沙瀚海之涯,东临蟠木扶桑之滨。
若以二十一世纪的地图来看,幽陵雄踞燕赵辽西之野,交趾横跨两广越南之域,流沙漫卷甘肃陇右河西之漠,蟠木首指东海蓬莱之境。
在这广袤无垠的领土上,八荒六合星罗棋布,无数方国如群星拱卫北辰,被统称为天下万方。
他们虽皆奉高阳之主为天下至尊,实则各自暗藏私玺玉牒。
除却环伺王畿的十数亲藩方国之外,远疆诸侯多怀不臣之心:或岁贡不至,或暗藏戈甲,更有心怀问鼎之志者蛰伏其间。其中尤以神农炎帝苗裔、人面蛇身赤发的共工氏势力最为强大,其反骨铮铮,堪称乱世枭雄。
帝颛顼确乎震慑寰宇。高阳王畿域内,三万余族民如众川归海,铸就西海八荒最煊赫的威武雄师。
此等煌煌军容,正是高阳氏震慑天下万邦的定鼎之基。纵使桀骜如共工者,也不得不避其威芒。
共工封国不过区区三千族裔,虽位列诸侯前十之席,较之王师实乃萤火之于皓月,微不足道。
然共工一族世代传承着不灭执念。他们蛰伏如暗夜毒蟒,苦心孤诣无数岁月,此番更是暗结二十多路野心方国。
当联军营垒升起滚滚狼烟时,其甲胄之数竟隐然凌驾高阳王师。
野心勃勃的共工氏趁帝颛顼赴辛侯姬俊婚仪之际,亲率虎狼轻骑突袭高辛王城挑起战端,终将这暗流汹涌的棋局掀作血火滔天的乱世烽烟。
烽火狼烟卷九州,轩辕血脉战鼓稠。奇袭虽未奏效,共工氏却未见丝毫颓色。
突袭只是佯攻,其主要目的是拖住帝颛顼,为联军主力攻占高阳国争取时间。所以能打赢最好,打不赢也没关系。
当佯攻之师试图纠缠帝颛顼于高辛疆场时,这位上古枭雄早己亲率联军铁流,携带九黎部落的木石战戈与三苗部族的楠木重盾,如决堤洪流般首扑高阳京畿。
谁知帝颛顼腹有韬略,识破了他的阴谋,果断驾黑龙飞离高辛国战场,火速回到高阳帝都剑指苍穹,亲点本部精锐列阵待敌,更令十二烽燧台点燃冲天狼烟,号召西方诸侯起兵勤王。同为轩辕一脉的姬俊,在率部击退共工氏突袭后,也领五百精悍强壮的高辛虎贲之士星夜驰援。
龙吟声震碎漫天彤云,轩辕王旗在血色残阳中猎猎作响。当西方诸侯战车碾过五色土,无数虎豹锐士踏破千重浪,轩辕血脉凝聚的战意化作八荒遮天旌旗。
莽原之上,以高阳国为核心,无数方国战士蜂拥而至。无鞍天马踏碎流云,鼋皮战鼓撼动山岳,千万将士列阵如林,寒光所指之处,正是战旗飘扬下的中州大地。
战士在前线舍生忘死,以如铁脊梁守护国土,让万千黎庶得以在炊烟袅袅中安居乐业,编织属于华夏民族的永恒晨曦。
他们的热血浸润沃野,浇灌出阡陌间的稷粟飘香。他们的赤诚凝筑苍生福祉,而黎民苍生的幸福生活之中,始终镌刻着辛勤耕耘的注脚。
为何在幸福生活之前总要冠以辛劳二字?这要从铁与火交织的上古岁月说起。
其时的沙场攻伐和现代战争大不相同。
在波澜壮阔的现代战争图景中,铁血战车与钢铁洪流相互交织。然而,在那个特定的历史年代,战争的形态与如今截然不同。彼时,既无翱翔天际的飞机,也无驰骋陆地的坦克;既不存在纵横交错的火车运输网络,也难觅往来穿梭的轮船航运体系。甚至连那辚辚作响的车马,也仅仅是王侯贵族才得以享有的奢侈用具。
在那样一个时代,千乘之国的辎重供应命脉,以及万千将士的衣甲粮秣,全都依赖于人力的肩挑背扛。
但必须明确的是,这些繁重的后勤工作万万不可交由战士们亲自承担。倘若他们分心于辎重转运,整日忙于在后勤线上从事繁重的搬运劳动,那么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前线战场,又有谁能够手持锋利的武器、身披坚固的铠甲,去捍卫国家的疆土呢?
于是,牧野的猎猎旌旗还需仰仗阡陌间的蹒跚步履,各国的后勤部队通常由奴隶和不能上阵杀敌的老弱妇孺组成。他们在后方为战士们飞针走线织就征衣,披星戴月采撷军粮,焚膏继晷锻造弓矢,也负责将这些战略物资运往前线。
这些工作,没一件是轻松的。
如果说寒锋饮血之地,每寸焦土都浸透着战士的碧血,那么在九转羊肠道上,每粒尘埃全都凝结妇孺的青汗。
当汗滴汇成壮丽江山的护城河,脚印垒作绵延边疆的烽燧台,那些沉默的运粮者与持戈人,早己在历史褶皱里达成永恒的契约:自古以来,男子阵前半死生的时候,女子便在后方顶起了半边天。
她们以柔荑作砥柱,凭纤腰支起了阵前山河。
这一日,春光明媚,晨曦初染,金晖遍洒阡陌。华服迤逦的姜嫄与简狄携王雅芬踏着晨露,引一众女奴到田野耕种。这些将勤勉编织成流淌星河的王国女子,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织就出一幅春耘锦绣图。
在被春阳镀上金边的苍翠山谷,密密麻麻生长着一丛丛的长长藤蔓,名曰葛覃。葛藤在春风春雨中疯狂生长,使整个山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葛覃的藤蔓又长又柔软,攀援着岩石,缠绕着树木,宛若碧色云帛自九天垂落,无声书写着生命的诗篇。那些缀满晨露的阔叶犹如翡翠雕琢,细绒在微光中泛着银晕,而悬垂的钟形花萼则晕染着霞光的紫红。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便己发现这葛藤中蕴藏着编织天地、经纬人间的文明密码。
通俗点讲,它是织布为衣的上好材料。
葛覃修长的茎条具有广泛的实用价值,既可用于编织篮筐或制作绳索,也可经蒸煮熬炼提取出柔韧的茎皮纤维,将其揉制成细长丝线。
这种丝线可以织成葛布,其工艺与苎麻织造麻布相类似。
以葛布裁制的衣物称为葛衣,因其独特的透气性与清凉特性,特别适合夏季穿着。这种服饰不仅具备基本的遮体功能,更能带来舒适的穿着体验。
葛覃的根茎经晒干粉碎后,可研磨成洁白细腻的葛根粉。经温水冲泡,口感柔滑细腻,既可作为充饥食品,又具有一定的药用功效。
春色漫过葛丛,黄鹂在山谷间自由飞翔,婉转悠扬的鸣唱打破了荒野的寂静。姜嫄与村妇们正赤手采摘葛藤,纤纤素手深陷藤蔓之中。随着她们的动作,潜伏的草鼠惊惶逃窜,发出窸窣声响。
只有扯去历冬的老藤,才能促进新藤的茁壮生长。此后待秋露凝结之时,人们便可收获根茎更为粗壮、品质更优、养分更丰富的葛藤。
王雅芬伫立于此,不禁瞠目结舌。
古代的女子都这么勇的么?她们不戴防护手套,那一双双纤细的小手竟丝毫不惧被葛藤划破。
此时,姜嫄猛地甩开一蓬虬结老藤,晶莹露珠纷纷洒落在襦裙之上。她柳眉倒竖叱道:“二婢愣着作甚?莫要学檐下懒雀偷奸耍滑。”
王雅芬嘿嘿讪笑,麻溜伸出双手。只见她大拇指和食指如兰花般轻翘,小心翼翼拈起一根细藤轻轻扯了扯。
这轻提慢捻之态,便是帮蚕宝宝缫丝也不必如此温柔。
姜嫄眉梢微挑,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攥住一丛藤蔓猛然上掀。裂帛声里老根应声而断,扬起的尘屑中,她将沁着草汁的掌心摊开,其上赫然印着几道红痕:“瞧见了么?葛藤只服这股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