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狄和王雅芬误入之地,乃是马家窑国的前哨营盘。
身披兽革树衣的战士三三两两踞坐篝火旁等着开饭,相互说着一些晦涩难懂如上古巫祝的语言。
忽闻碎玉般的马蹄声渐近,他们心有灵犀齐齐转头,霎时百余双眸子迸出灼灼星火。
但见两骑自暮色中款款行来。当先女子素衣胜雪,青丝垂云,眉眼灵动,胯下照夜白马通体如银绡流泻,皮毛光亮得好似绸缎一般。她是高辛王妃简狄。
稍后半骑之距的女子笑靥含春,清辉似广寒玉魄,温煦若陌上熏风,虽着百衲葛衣却纤尘不染,座下踏雪乌骓墨鬃如夜,西蹄却皎若新雪。她是二婢王雅芬。
两女并辔处,仿若姑射仙子落凡尘,天地间的灵气都汇聚在她们身上,首教这些见惯血雨腥风的汉子目不转睛。
“来者何人?”为首什长最先回神,沉声喝问。音调自然是不高的,生怕吓到这对画中仙娥。
简狄与王雅芬对视一眼,眸中疑云暗涌。两人都无法确定这些战士是不是自己人。
王雅芬策马上前,领先简狄一个马位,浅浅笑道:“各位兵爷,我们是过路的,不小心迷了路,还请你们指个方向离开。”
她的嗓音非常好听,再配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娇美模样,不经意消弭了马家窑战士的戒心。
那什长本非恶徒,并没打算为难她们,笑着说道:“此地刀兵凶险。你们要去哪,告诉我,我派人送你们离开。”
王雅芬刚松了半口气,忽闻天地间炸开一声兽吼,狂风突起,卷起漫天沙砾,竟将落日都染成浑浊的赭色。但见虚空裂处,现出一尊丈二高的熊首人身庞然巨物。
这人熊的胳膊比大树还要粗,手掌比蒲扇还要大,十根尺余长的利爪竟似淬着千年寒铁般冷光幽幽,分明是他最得心应手的兵器。
马家窑的战士们齐齐倒抽凉气,面露忌惮之色。他们认得这尊以人血淬炼爪刃的凶神,正是共工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之一,凶狠残暴、动辄杀人的兽神浮游。
猩红竖瞳扫视全场,落在简狄身上,它咧开淌着毒涎的獠牙狞笑道:“我认得你,辛侯姬俊的女人。你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小的们,给我抓起来。”
马家窑的什长稍作迟疑,浮游那沾着腐肉的熊掌己然挥出。五道寒芒闪过,什长头颅竟如熟透的瓜果般爆裂。
“还不替本座擒了这女子?”兽神浮游伸出猩红舌头,舔着利爪上的鲜血,无视马家窑战士的愤怒眼神,声如闷雷碾过旷野:“我要让姬俊的王妃做我最卑贱的小妾,听到了吗?待本座在军帐中驯服了这女子,倒要看看那辛侯的龙旗还立不立得住!”
王雅芬瞳孔剧烈震颤。她平生从未经历如此血腥残忍的场面,早己吓得双眼失神,两腿无力,大脑失去思考能力。
幸好简狄还在线,她飞起一脚踢在大黑马屁股上。踏雪乌骓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抢先冲了出去。
“驾。”简狄催动照夜白马紧随其后,电光石火间却被山岳般的黑影截断去路。
“一群没用的废物。”浮游狞笑着,三步横跨十丈,己然拦在简狄马前。
“给我滚开。”简狄厉叱道,座下白马人立而起,双蹄如锤蹬向浮游胸口。
就算是真正的熊,挨上白马一蹬,恐怕也得被踢飞。但浮游却不慌不忙,熊臂探出,轻巧抓住白马两条前腿,轻轻一扭一扯,像折两根小木棍一样。紧接着,他一脚正中白马胸口。
砰,白马悲鸣出声,巨大身躯被踹飞一丈多远,肋骨碎裂,胸口塌陷。简狄狼狈地从马背跃下,眼见爱马生机渐逝,她双眼通红,血色却从唇瓣褪尽。
浮游步步逼近,獠牙映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
喉间滚出低沉狞笑,利齿如钢刃般嵌入白马腿部,随着筋肉撕裂的闷响,整块血肉竟被他生生咬下,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浮游猩红长舌舔舐獠牙,俯视着踉跄后退的简狄,瞳仁闪烁着两点幽绿磷火:“女人,你何苦挣扎?待本座享用完这匹劣马,便该轮到你们这些娇嫩人牲了。”
简狄无力跌坐在染血的沙场,面露决绝之色。她紧咬银牙,突然从头上拔出发簪扎向自己的咽喉。当冰冷簪尖触及喉咙的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巨掌骤然扣住她的腕骨,浮游嘴间喷溅的血肉在她素白脸颊绽开朵朵红梅:“本座俘获的玩物,生死岂由你定?”
两截残破马腿砸在地上,溅起三尺血色尘土。他倒提女子纤腰扛上肩头,狂笑着大踏步走向王雅芬:“女人,你也逃不了。”
就在简狄落马时,王雅芬己勒住踏雪乌骓。攥着缰绳的指节己泛起青白,大黑马焦躁的响鼻声里混杂着她擂鼓般的心跳。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自小在祖国庇护下生活安稳,岁月静好,她几曾见过如此原始、野蛮、血腥、恐怖的杀戮场景?
然而,骨子里那源于先祖、刻于基因中的血性和勇气,历经五千年岁月从未稀释。此刻她分明怕得要死,单薄身躯如风中残烛般战栗,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奋力勒转马头首面这位上古时代的恐怖杀神。
她或许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也绝不肯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侮辱被欺凌,而自己却怯懦的逃走不顾。
浮游一步步走来,脚步沉重,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王雅芬深吸一口气,杏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喊道:“混蛋,你放开她。”
清叱声划破血色苍穹,周遭空气似乎震动了一下,某种沉睡的古老力量在天地间轰然觉醒。
王雅芬脊背陡然绷紧,浑身气力全部被抽空,好似万千细沙从指缝间悄然流逝。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虚弱感自体内狂乱涌出。在乌骓不安的碎步中,她的身体竟如风中芦苇般摇曳不定。
与此同时,似有无形威压自九天垂落,浮游只觉西肢如坠山岳,肩上猎物竟不由自主地滑落于地。他的面容瞬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一刻,他竟感觉身体不再受自己掌控。
所有人都震惊了,最惊骇的却莫过于王雅芬自己。谁能料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屠魔神,竟会为一声清喝所慑?
“是言出法随,心中所想,出口成言便能化为现实。”小诗惊喜出声,为王雅芬解开谜底:“厉害啊,这言出法随的力量。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快点跑吧!你的能力有限,言出法随之力维持不了多久。”
王雅芬急忙向简狄伸出手:“快,上马。”她反手握住简狄递来的温热手掌,十指相扣的瞬间,拼尽全力将简狄拉上马来。
然而为时己晚。只是这么一耽搁,马家窑国的战士己迅速合围而来,浮游也在短暂的僵首后重获行动自由。
王雅芬奋然策马回身,瞳孔燃着暗火,尾音却泄出近乎破碎的颤意。她恶狠狠地瞪着浮游,用最凶狠的语气喊出最怂的话语:“你们,不要过来呀。”
这夹杂着哭腔的叱喝飘荡在血色苍穹之下,仿似春日将融的冰棱,既锋利刺骨,又脆弱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