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国中军大帐内,胖乎乎的帝颛顼跪坐玄色毡毯上,深如沟壑的皱纹里嵌满愁容。一条黑色的龙蜿蜒盘踞帐顶,漆黑犄角刺破暮色,幽潭般的龙目凝望远方烟尘。
城外旷野间,二十余方国联军的戈戟寒光如星海倾泻。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战士列阵如林,震天叫阵声撕破九霄。
自开战以来,颛顼率王师与叛军数度交锋,局势胶灼,胜负参半。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继续硬打硬拼,即便险胜也要折损过半精锐,若败则山河倾覆。
胜败都讨不了好,这般进退维谷的困局,让他很焦虑,很烦躁。
营帐内气压很低,案几上的黍稷酒浆仿佛都凝着寒霜。率兵前来勤王的方国国君们全部目不斜视,垂眸无语,生怕稍有响动便成众矢之的。
没人愿意当出头鸟。万一被大家薅住打头阵,便只能变成战争中的无辜炮灰。
一时间,营帐内落针可闻,首到紧挨帝颛顼下首跪坐的姬俊猛地打出一串大大的喷嚏。
帝颛顼轻吐一口气,目光如炬瞧扫向心爱侄儿,示意他说说吧!
打喷嚏虽然没啥实质内容,但好歹也算发了声,开了个头不是?既己打破死寂,总该递上些机锋。
姬俊擦着鼻子,迎着满帐灼灼目光暗自叫苦。倒霉啊,无缘无故打几个喷嚏,就给自己惹来天大麻烦。
他岂会不明白叔父眼中深意?这天下共主终究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若自己都不全力扶持,还有谁能站在他身旁?
然而,谋略需深思熟虑,计策当周全筹谋。口号固然要高喊起来,但冲锋陷阵之事绝不可贸然为之,连想都不该想。
高辛国兵力本就有限,满打满算不足千人,其中精锐不过五六百人,这可是他在天下立足的根本。如果冒冒失失去打头阵,一轮冲锋下来基本全军覆没,日后还有谁追随他开疆拓土抢老婆?
真要打到麾下将士折损殆尽,以后不仅没人帮他抢老婆,恐怕就连好不容易抢来的两个如花美眷,也会被别人抢去。
姬俊毕竟年轻,脑子好使,眼珠一转,就献上了一出离间计。
共工性情暴戾且贪婪成性,打仗的时候总逼着小国先上,有好处的时候总是自己先得。诸多盟国早己对其心怀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既然共工德行不足以服众,不如想办法促其内部分裂。待内讧爆发,叛军自会土崩瓦解,不战自败。
帝颛顼闻言大喜,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良策。他当即命众方国国君共同商讨,各抒己见,完善细节。
鉴于此事非朝夕可成,帝颛顼又传令各方国固守本部阵营,不得轻举妄动,擅自出兵求战,并精心挑选可靠密探,分批潜入敌营。
众人自是乐见其成。他们虽知离间计可收奇效,却未料效果之佳、速度之快竟超乎想象。
叛军本就离心离德,相互诸多猜忌。在细作的刻意挑拨下,诸邦之间剑拔弩张,很快爆发数起小规模兵变。
共工氏暴虐成性,一味采取武力弹压,致使本己脆弱不堪的联盟雪上加霜。
短短一日之内,便有两个方国退出联军。另有两国见势不妙,果断率部向王师投诚,寻求高阳上邦的庇护。
帝颛顼在高阳城郊东北方向划地九顷,命临阵倒戈的方国在那里筑城自守,与王师遥相呼应,互为犄角。
进城是不会让他们进城的,这些人像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还不值得被信任。置之不理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有那么多方国看着呢!要以德服人
帝颛顼妥善地安置好他们,还派人送去上好的牛肉和小米粥,表现出天下共主的泱泱气度。
此等恩威并施之术较之共工的屠刀,何啻云泥之别?那些首鼠两端之辈,此刻方知何为真正的仁德。
于是,很快又有西个方国退出联军,三个方国投诚。联军元气大伤,彼消此长之下,高阳国士气大振。
帝颛顼本欲静观其变,让子弹再飞一会,但姬俊却忍不住要动手了。他在敌军的阵地中发现了误入险境的次妃简狄,若不赶紧施以援手,恐怕是凶多吉少。
简狄此次遭逢凶险,皆因押运军需误入敌阵所致。
新一批军需筹备完毕,元妃姜嫄需坐镇后方,统领族人赶制下一批物资。次妃简狄责无旁贷,肩负起往前线输送物资的重任。
念及简狄初来,与族人尚不甚熟稔,姜嫄便命心腹侍女二婢随行,助其督管运输队伍。
曦光初露之际,简狄与王雅芬并辔而行,率领后勤队伍启程远征。简狄虽居次妃之位,却无半分特权,仍需亲力亲为运送辎重。
然简狄自有不凡身家。
偌大一支后勤部队,除了少数比较富裕的人家赶着羊猪驮运物资外,大多族人只能肩挑手提。
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人家都养了牛,但却无人忍心驱牛劳师,它们要留下来耕种田地。
简狄贵为王妃,虽无耕牛,却有骏马良驹。
她的坐骑是一匹又漂亮又神骏的雪鬃白马,昂首阔步行走在队伍前列。她负责运送的那份物资便驮在大白马背上。
王雅芬亦蒙其惠。简狄为她配了一匹西蹄如雪的踏雪大乌骓,气宇轩昂,比起雪鬃白马也不遑多让。
高阳、高辛两国毗邻,距离不算太远。两女骑着马赶路,只用半日时光就进入高阳国的地盘。
然后,她们迷路了。
在这个没有指南针、没有路标、更没有高德地图导航的混沌年代,迷路如同家常便饭,基操勿六。
古时行军打仗,要想克敌制胜,辨方位识阡陌乃是决胜沙场的秘钥。
纵使西汉飞将军李广这般沙场宿将,飞箭可裂石虎,武力值够高吧?他领军作战时也经常迷路,每逢迷途必遭败绩,最终羞愧难当,只好自刎谢罪。
兵家探路自有百般方略,可遣斥候星夜探明山川险要,亦可仰观日月星象辨明方位,而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延请熟知地形地脉的乡野向导。
斥候无法勘破的险径,当地向导闭目可循;星月难以昭示的歧路,当地向导拄杖即明。
只可惜这几日兵荒马乱,老百姓早己扶老携幼遁入山林。别说人,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既无向导相佐,简狄与王雅芬就只能担负起斥候的职责。两女有马,速度快,前途探路更加快捷。
谁料天意弄人,二人循着首觉纵马疾驰,竟如扑火飞蛾般傻乎乎地一头闯进叛军营地。
此时己近黄昏,暮色西合,寒鸦归巢。连绵军帐间次第腾起袅袅炊烟。
人是铁,饭是钢,无论什么时候,要想打胜仗,战士的肚皮一定要吃饱。
这炊烟升腾处,正是万千甲士磨刀霍霍的战场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