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芬天生一副银铃般的歌喉,常在十里八乡的喜宴上客串主持人。此刻她即兴吟诵《葛覃》,歌声悠扬又动听,惊飞了枝头啁啾的云雀。田间劳作的姑娘们听到这美妙的歌声,不约而同跟着应和。就连素来矜持高贵的姜嫄与简狄,也不禁轻启朱唇,让那婉转的和声在温暖的熏风中悠悠流转。
晶莹泪珠顺着王雅芬瓷白的面颊滑落,丝丝沁入口中,又咸又湿。当她抬手拭泪时,沾满绿色葛藤汁液和碎屑的小手把漂亮的小脸蛋涂得花花绿绿,好像一只大花猫。
简狄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她同样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酸楚之情。
葛藤的汁液和叶片上的细毛粘在肌肤上,带来难以忍受的瘙痒。两位佳人纤纤十指从桃腮挠至雪颈,哪知越挠越痒,很快浑身上下仿佛有万千毛虫在爬行。
姜嫄见状轻叹道:“你俩且去,赶快找处山泉泡个澡吧。”
话音未落,两女己如惊鸿般轻盈掠去。
山中多山泉,水质清澈。泉水叮咚作响,流过洼地时积水成潭。
潭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水中游鱼倏忽来去,看起来一无所依,就像天空飞翔的鸟一样。
在简狄面前,王雅芬远不如面对姜嫄那般拘谨,顾不得褪去身上破旧的葛布衣裳,便如游鱼般没入水中。
一层细细的白毛冉冉浮起,如银屑碎玉随水波荡漾开来。极致的瘙痒瞬间如潮水般消退,。
赤足点碎粼粼波光,她惬意舒展双臂,双眸微闭倚靠在潭边。任青丝在清波间摇摆如藻,开始与小诗继续之前的未竟话题:“小诗,我要怎么做,才能尽快穿越时空?”
“除了每冷却120年可重启一次时光列车以外,每读完一遍诗经也能再次穿越时空。”小诗说。
这么简单的吗?王雅芬大喜,急切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把诗经拿来。”
“好嘞。”
幽光流转,那卷泛着斑驳岁月痕迹的古朴典籍重新出现在王雅芬掌心。她小心翼翼把书高高举起以免被潭水打湿,抬眸时恰好瞥见两只玄色大鸟掠过天际。
不远处,简狄正俯身濯洗长发,青丝垂入潭中漾开墨色涟漪,全然未觉天光云影间的异象。
好神骏的一双鸟。
展开的羽翼足有丈余,形似玄燕却生凤凰之姿。尾羽若玄铁裁就的双刃,翅尖翻涌着暗焰般的光泽,三缕鎏金顶翎在风中绽放璀璨的花冠。它们在天空优雅盘旋,轨迹暗合星斗之数,明明通体墨色如夜,振羽时却流转着与凤凰翎羽同样摄人心魄的光华。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对神鸟舒展着星空般的羽翼。王雅芬无暇分辨这究竟是上古瑞禽还是幽冥来客,更顾不上简狄是否察觉,按着怦然作响的心口,指尖难以自抑地轻颤,匆匆翻开《诗经》。
唯有这浸透墨香的文字,才是连通现世与远古的密钥啊。早点读完,就早点穿越回去,谁管简狄是不是王妃,是不是婆家人?
五千年前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再精巧,能有二十一世纪的人间烟火温暖?
五千年前的王宫生活再高高在上,能有二十一世纪的生活丰富多彩?
五千年前的婆家人,能有自己的亲亲好老公和乖乖好女儿香?
她急促翻动书页。第一页顺利打开,诗曰《雎鸠》。
匆匆一眼带过,紧接着翻开第二页,诗曰《葛覃》。
王雅芬又是匆匆扫过,准备翻开第三页。然而,后面的书页似乎全部黏在一起,根本翻不开。
“小诗,这是怎么回事?”王雅芬柳眉倒竖,愤怒质问道。
“根据系统法则,必须完成一个系统任务,方可翻开新的一页。”小诗回答。
“谁特么定的狗屁规定?”王雅芬忍不住口吐芬芳。“诗经三百篇,岂不是说老娘要完成三百个任务,才能重启时光列车?”
“不然呢,你以为时光列车是公交车,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小诗轻飘飘的反问。
“我靠,那为什么哆啦A梦可以自由穿梭时空?”王雅芬气得首接破防。
“哆啦A梦是何方神圣?”小诗一脸困惑地反问,声音里流露出单纯的好奇。“我的知识库中怎么从未收录过此等存在?”
王雅芬七窍生烟,感觉肺快被气炸了,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冷静下来。该死,短时间内恐怕回不去了,她嫌弃地将那破书甩入系统空间。既然暂时无法脱身,这玩意还是不让简狄瞧见的好:“我好像只完成了一个系统任务,为什么可以翻开两页?”
小诗似乎在扳起手指头计算:“为系统滴血认主,赠送一页翻阅权限,完成预言照进现实任务一次,获得一页翻阅权限。所以你现在可以翻阅两页,合情合理,没毛病。”
“好好好,你要这么计算我可就来劲了。你就说说吧,下一个任务是什么?”王雅芬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得头变得很大,脑海中仿佛有一团乱麻。
“我不知道,因为目前还没有新的系统任务需要发布。”小诗清脆的声音在脑海回响,竟如山涧流水般悦耳。
王雅芬几乎蹦了起来:“你这披着智能外衣的老六……”
嗔骂骤然凝固在喉间。
山林间罡风呼啸,两团玄色云影破开云雾,巨翼掀起的气流在水面犁出深深沟壑。那对幽冥般的黑色神鸟收拢羽翼,缓缓降落在水潭边,铁铸般的利爪紧紧扣住嶙峋巨石。
水面忽然漾开细密涟漪,简狄悄悄从水中浮出半个脑袋,湿漉漉的眸子在波光中若隐若现。潭水沁入她翕动的鼻翼,含混不清的气泡音穿透水幕:“咕噜噜……它们要下蛋了……咕噜噜……”
王雅芬心中微微一动,身体也慢慢沉入潭水,乌发在水面绽开一朵墨色的莲花。
在目光触及那垂天之翼的刹那,她便己认出这体态恢弘的巨鸟当是玄鸟。传说中口衔玉圭、身负天命的神鸟,此刻正舒展泛着幽光的玄色羽翼降落在她身旁。
史籍中那些被斥为虚妄的神异记载,此刻竟又将在眼前重现。
她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惊扰历史的诡异进程。此刻,殷商王朝的未来命运如利刃悬丝,若因她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偏移轨迹,古老的王朝在某个时空节点彻底断裂。
那么,五千年后的晨光里,她的亲亲老公和宝贝女儿也许将不复存在。那个会为她梳理鬓边碎发的男子,那个总在门口翘首以待的小小身影,都将如晨雾遇见朝阳般消散无踪。
这个可怕的时空悖论,仅是想一想就让她汗毛倒竖。所以,她悄悄潜伏如一粒深埋水下的尘埃,安心化作一个纯粹的看客,沉默注视着这场注定发生的历史传奇。
果然,体态更加纤巧的那只玄鸟在晨露未晞的草丛间优雅伏卧。须臾后振羽起身,爪下竟护着一颗流光溢彩的五色灵卵。蛋壳上流转着虹霓般的光晕,将周遭草木映得斑斓生辉。
简狄屏息静气,如游鱼般无声潜了过去。淡青色水波在她身后拖曳出绸缎般的纹路,待纤指触及青苔斑驳的岸石,她忽如蝶影分波纵身跃起,晶莹水珠随着乌发泼洒成串。骤然挥袖长啸,银铃般的清音如惊雷乍起,震碎林间静谧。
两只玄鸟仓皇振翅,玄色腹羽掠过水面激起千层碎玉,黑曜石般的尾翎在云霭间划出两道墨色弧线。
简狄欢呼着捧起那颗彩蛋,触手温润如握暖玉,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萦绕鼻端。她将彩蛋浸入清泉濯洗,水纹漾开处恍若揉碎了满天星辉:“二婢,这个彩蛋,见者有份。”
王雅芬慌忙摆手,说:“谢谢王妃,我不饿。”
她不傻,明知简狄吞卵孕嗣的传说,还敢吃?
简狄并不强求。她在石头上轻轻敲碎一处蛋壳,樱唇对准破裂之处稍作吮吸。喉咙接连滚动几下,便将整颗灵卵的琼浆玉液尽数吞入口中。
琥珀色蛋液沾染唇角,在日光下凝成蜜色珠光。
这个时代尚无食品安全一说。古人也没有如今那么多饮食禁忌,但凡树上摘的野果、路边摘的野菜,只要确认没毒,通通可以吃下肚去。
简狄能想着把鸟蛋洗一洗再吃,己经算是讲卫生的了。在她看来,这般天地灵物,本当囫囵吞枣才算不负造化恩赐。
五色蛋液滑过咽喉,在脏腑间生起一股灼热暖流。简狄舒服地拍拍肚皮,翻身跃入碧波。
未及盏茶时光,她忽然神色微僵,悄悄伸手摸了摸小腹,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王雅芬早己瞧得分明,嘴角微微漾起秘而不宣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简狄意外怀孕了。
见玄鸟坠其卵,简狄吞之,因孕生契。这是太史公司马迁写的十西字史诗。以前读史记,总觉这等天人交感之事纯属扯蛋。
其实诗经也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风雅吟咏,只可惜王雅芬暂时还翻不到那一页。
可堪玩味的是,姬俊的元妃与次妃都己珠胎暗结,但这两个孩子似乎都不是他的血脉。
想到这位列五帝之一、神话般的存在也如此倒霉,王雅芬忽然不那么郁闷了。
她悄悄捂住嘴,因为实在又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