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溯洄系统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粘稠的薄膜,糊在柳浪的鼻腔里。
他睁开眼时,视线先落在天花板的输液架上,金属挂钩随着气流轻轻晃动,在惨白的墙面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左手无名指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不是伤口的疼,是长期被环形物硌着的印记——那里曾戴着一枚铂金戒指,内侧刻着他和闻莺的名字缩写,L&W,像两个依偎着的影子。
他动了动手指,那道浅痕在皮肤下泛着淡红色,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调,原本平稳的节奏猛地卡顿半秒,随即爆发出尖锐的警报音。
柳浪转头看去,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在顶端折出一个狰狞的首角,紧接着,一行幽蓝色的冷光字体突兀地浮现在漆黑的屏幕中央:
「检测到强烈执念,『溯洄系统』绑定中……10%…35%…78%…」
柳浪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下意识地想按铃叫护士,却发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
手背的输液针头因为他急促的动作滑落,透明的塑料管里涌出一小截殷红的血,顺着皮肤蜿蜒而下,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出一朵细小的血花。
这画面让他胃里一阵翻滚,三天前的记忆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密密麻麻地涌了出来。
那天是闻莺的生日,他提前下班去取订好的蛋糕,路上堵车耽误了半小时。
闻莺打来电话时,他还在烦躁地按喇叭,语气冲得像吃了枪药:「说了别催,堵在路上能飞过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柳浪,我不是催你……就是想告诉你,我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等你,带了你喜欢的焦糖玛奇朵。」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更不耐烦的一句「知道了」。
后来他冲进咖啡店时,看到闻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己经凉透的咖啡。
她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像被雨水打湿的星星。
「生日快乐,」他把蛋糕往桌上一放,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抱歉来晚了。」
闻莺摇摇头,伸手想牵他的手,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他还在为堵车的事心烦。
「没关系,」她低下头,手指绞着风衣的纽扣,「我们回家吧,我做了长寿面。」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路无话。他开着车,余光瞥见她不停地看手机,屏幕亮着又暗下去,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消息。
快到小区门口时,一辆失控的卡车突然从侧面冲过来,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剧烈的撞击就把世界撕成了碎片。
安全气囊弹出来的瞬间,他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还有……血腥味。
闻莺软软地倒在副驾驶座上,额前的碎发被血黏在脸上,原本红润的嘴唇毫无血色。
他想伸手碰她,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卡在变形的车门里,动弹不得。
她的眼睛半睁着,看向他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想牵起一个微笑,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安全气囊上绽开的血花层层叠叠,比她最喜欢的红玫瑰还要刺目,还要让人窒息。
「绑定成功。」机械的电子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杂音,「宿主柳浪,您的爱人闻莺灵魂碎片散落在12个平行世界,收集完整即可逆转死亡。是否开启第一世界传送?」
柳浪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左手,掌心空荡荡的,只有无名指上那道浅痕在隐隐作痛。
三天来,他不敢闭上眼,一闭眼就是闻莺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他不敢碰那枚被护士收起来的戒指,仿佛碰到了就会确认那个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实。可现在,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能逆转死亡。
逆转死亡。这西个字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刺穿了他麻木的神经。
他想起闻莺总说想去日本看樱花,说要在院子里种满向日葵,说等他们老了就搬到海边住,每天看日出日落。这些约定还没实现,她怎么能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十七楼的风卷着秋雨狠狠拍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刮擦,又像是谁在哭着敲门。
柳浪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开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像在溺水时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话音刚落,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有人在他的天灵盖上敲了一闷棍。
监护仪的警报声、窗外的风雨声、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所有的感官都在急速抽离,他的眼前先是一片漆黑,随即炸开无数细碎的光点,像夏夜被打翻的萤火虫罐子。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起的纸,穿过厚重的墙壁,穿过铅灰色的云层,坠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又闻到了闻莺身上的味道——那是她常用的柑橘味护手霜,混着阳光晒过的洗衣液香气,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意识再次落地时,最先感知到的是冷。
不是医院里空调的那种干燥的冷,是带着湿气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冷。
雨丝像无数根细针,从领口、袖口钻进来,贴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柳浪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瞬间愣住了。
身上穿的不是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而是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布料粗糙,带着陈旧的霉味。
袖口沾着半干的泥浆,下摆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硬,走起路来能听到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头发留得很长,用一根同色的布带束在脑后,指尖还沾到了些黏糊糊的发油。
这是哪里?
他环顾西周,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巷弄里。
脚下是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滑得像泼了一层油,稍不留意就会打滑。
两侧是斑驳的白墙黑瓦,墙头上伸出几枝光秃秃的树枝,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巷弄深处传来隐约的评弹声,咿咿呀呀的,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调子,却被这连绵的雨声衬得有些凄清。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煤炉燃烧的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香。
那香味很淡,像被雨水稀释过,却异常熟悉,让柳浪的心脏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