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第七天夜里来的。
晚饭时天就阴得厉害,乌云压在屋顶上,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的。
苏莺留柳浪吃饭,做了他喜欢的阳春面,还温了点黄酒。
“看这天,怕是要下大雨。”苏莺看着窗外说,给柳浪的碗里又添了些面条。
“下大雨也好,凉快。”柳浪喝了口黄酒,暖意从喉咙一首流到胃里。
黄酒的味道很醇,带着点甜味,像苏莺这个人,温和又让人安心。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面,听着窗外越来越响的风声。
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屋里的陈设,也照亮苏莺低头吃面的侧影。
柳浪觉得这样的时刻很珍贵,像偷来的时光,让他暂时忘了系统,忘了任务,忘了那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
吃完面,柳浪帮着收拾碗筷,苏莺则去窗边弹琵琶。
还是那首《春江花月夜》,但今晚的弦音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缠绵,像要把这半个月的朝夕相处都揉进去。
柳浪靠在门框上听着,目光落在她的发间。
那个螺钿胭脂盒就放在窗边的小几上,在闪电的光线下,螺钿片泛着忽明忽暗的光。
他想起系统的提示,想起“染血的胭脂”这个任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柳师傅,”苏莺突然停下拨弦的手,转过头看他,“你说,人真的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吗?”
柳浪的心一紧:“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苏莺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就是突然想到。我娘走的前一天,把这个胭脂盒交给我,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她拿起胭脂盒,轻轻着上面的花纹,“那时候我还小,以为她只是去走亲戚。”
柳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的指尖碰到她旗袍的布料,冰凉的,像外面的夜色。
“别想太多,”他说,“你会好好的。”
苏莺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柳师傅,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
柳浪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不安,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悲伤。
他想起闻莺最后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起自己当时说的那句“你不会有事的”,声音哽咽:“会。”
他想说很多话,想说就算离开这个世界,他也会记得这半个月的日子,记得她弹的琵琶,记得她做的阳春面,记得她耳后那抹藏着心事的胭脂红。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这一个字。
苏莺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那就好。”
她重新抱起琵琶,指尖落在弦上,却迟迟没有弹出声音。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野兽在咆哮,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踹开了。
柳浪和苏莺同时一惊,转头看向门口。几道黑影闯了进来,穿着军装,手里端着枪,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都不许动!”为首的人厉声喊道,声音粗暴,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苏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往柳浪身后躲了躲,手里的琵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琴弦断了一根。
“你们是谁?”柳浪挡在苏莺身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但他死死地盯着那些人,不肯让开。
“少废话!”一个士兵上前,一把推开柳浪,柳浪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圆桌,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士兵伸手去抓苏莺,苏莺尖叫着躲开,却被另一个士兵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她挣扎着,头发散了下来,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
“干什么?有人举报你通敌!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人恶狠狠地说,目光在屋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通敌?柳浪愣住了。苏莺每天都待在小院里,要么弹琵琶,要么绣花,怎么可能通敌?这一定是搞错了!
他想冲上去解释,却被一个士兵用枪指着胸口:“老实点!不然崩了你!”
冰冷的枪口抵着胸口,柳浪却没感觉到害怕,他满脑子都是苏莺惊恐的脸。
他看着她被士兵按在地上,看着她拼命挣扎,看着她发间那个螺钿胭脂盒滚落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分成了三瓣。
胭脂盒摔碎的瞬间,苏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人剜了心。
她疯了一样想扑过去捡,却被士兵死死按住。
柳浪的眼睛红了。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指着他的士兵,扑过去挡在苏莺身前。
“她是无辜的!你们放开她!”他嘶吼着,声音嘶哑。
“找死!”为首的人骂了一句,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小的屋里响起,震得人耳朵发聋。柳浪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随即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低头看去,鲜血从胸口涌出来,染红了藏青色的长衫,像开了一朵妖艳的花。
视线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到苏莺挣脱了士兵的手,朝他扑过来,眼泪从她眼角滚落,滴在他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他还看到,她耳后那抹胭脂混着血珠滑落,顺着脖颈往下流,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红得刺眼。
“带着它走……”苏莺的声音微弱得像耳语,她颤抖着伸出手,把一块染血的胭脂碎屑塞进他的掌心,指尖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一个灼热的印记,“别忘了……”
后面的话,柳浪没听清。他的意识像被潮水淹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琵琶断弦的声音,还有那越来越大的雨声。
柳浪是被掌心的灼痛惊醒的。
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在心脏的位置炸开细密的疼。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监护仪的绿线正规律地跳动,发出单调的“嘀嗒”声——原来他还在十七楼的病房里,雨巷里的半月朝夕,竟真的只是一场梦。
可掌心的疼太真实了。
他挣扎着抬起左手,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见掌心正中央有个淡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像朵半开的玫瑰,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正是苏莺塞给他胭脂碎屑的位置。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皮肤下仿佛还残留着胭脂的温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香。
“闻莺……”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喉咙干涩得发疼。
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绿线剧烈地波动起来。
柳浪转头看去,屏幕上原本幽蓝的文字正在重组,像被风吹散的拼图重新聚拢——第一格碎片亮了,形状是半片螺钿胭脂盒,边缘还沾着模拟的血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