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霞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斜斜的金斑。
柳浪刚喝完护士送来的小米粥,指尖还残留着瓷碗的温热,床头的呼叫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是快递员。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时,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透明的液体里浮着细小的气泡。
快递员隔着门递进来一个棕色纸箱,包装上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收件人姓名“柳浪”后面,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线条圆钝,像闻莺总在便利贴上画的那种。
“麻烦签个字。”快递员的声音隔着口罩传进来,带着室外的风。
柳浪接过笔时,指尖有些发颤。笔杆上的防滑纹蹭着掌心的印记,那道浅红色的胭脂痕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快递惊得发烫。
他在签收单上写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竟和记忆里苏莺用螺钿盒盖刮胭脂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关上门的瞬间,纸箱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像装满了潮湿的心事。
柳浪把它放在床头柜上,指尖抚过粗糙的纸皮——这触感让他想起雨巷里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木质门扉,还有苏莺递来的桂花糕油纸包,边角总沾着细碎的花瓣。
拆开胶带时,一股熟悉的气息漫了出来。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是阳光晒过的相册纸味,混着闻莺常用的柑橘护手霜香。
柳浪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加快了动作,牛皮纸信封从纸箱里滑出来,落在他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信封上没有邮票,封口处贴着张小小的向日葵贴纸,花瓣翘得老高,像在朝他笑。
他想起闻莺每次寄明信片都会贴这种贴纸,说“这样收信人就知道,我寄信时心情很好”。
有一次她给他寄公司楼下的银杏叶,信封上贴了七张向日葵,“一片叶子配一朵太阳,代表我想你七天啦”。
抽出信纸的刹那,照片哗啦啦散了一地。
柳浪连忙弯腰去捡,指尖最先触到的是张游乐园的快照——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闻莺举着粉色棉花糖,糖霜沾在鼻尖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酒窝里盛着夕阳的金辉。
他记得那天她穿了条鹅黄色连衣裙,转圈圈时裙摆像朵绽开的向日葵,引来旁边小孩的欢呼。
“你看我像不像太阳花?”她当时凑到他镜头前,棉花糖的甜香扑了他一脸。“像。”他按下快门,“是全世界最甜的太阳花。”
柳浪把照片放在床单上,指尖轻轻擦过闻莺鼻尖的糖霜痕迹。
照片边缘己经有些磨损,右下角的日期“2020.06.18”被水洇过,晕成一片浅蓝——那是他后来不小心打翻可乐弄的,闻莺当时气得追着他打,最后却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算了,这样才像我们的纪念嘛。”
第二张照片是在海边拍的。两人赤脚站在浅水区,裤脚卷到膝盖,被浪花打湿的地方泛着深痕。
闻莺的脚趾甲涂着亮橙色的指甲油,正调皮地踩在他的脚背上,而他则偷偷做了个鬼脸,被镜头抓个正着。
背景里的海浪翻着白边,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像枚被遗落在天边的星星。
柳浪的指尖抚过照片里的海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的温度。
八月的海水总是暖暖的,漫过脚踝时带着细沙的痒意。
闻莺当时说要捡贝壳,结果被螃蟹夹了手指,疼得眼圈发红,却非要嘴硬:“没事,它肯定是觉得我手指太好看了,想亲一口。”
他笑着给她吹手指,咸涩的海风里,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像极了此刻散落在床单上的照片边角。
最底下的照片藏在信封深处,被其他照片压得有些卷曲。
柳浪把它抽出来时,呼吸突然顿住——那是在医院宿舍拍的,闻莺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听诊器,名字牌上的“闻莺”两个字被她用红笔描了又描,显得格外精神。
而他站在她身后,偷偷比了个兔子耳朵,手指还没完全举起来,嘴角的坏笑却己经藏不住了。
这张照片是同事偷拍的。那天闻莺刚结束一台八小时的手术,累得坐在椅子上首打瞌睡,他去给她送夜宵,趁她仰头喝水时搞怪,被路过的护士长拍了下来。
后来闻莺把这张照片设成手机壁纸,“每次看到你傻样,就觉得再累也值了”。
柳浪的指腹反复着照片里闻莺的白大褂领口。
那里有个小小的褶皱,是他当时偷偷拽出来的,想让她“别总穿得那么严肃”。
记忆突然变得鲜活,他仿佛能看到她无奈的笑,闻到她身上消毒水与护手霜的混合气息,听到她轻声抱怨:“柳浪,你再闹,我就让护士长扣你鸡腿。”
照片堆里突然滑出一张便签,轻飘飘地落在他手背上。
是闻莺的字迹,娟秀的笔画里总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横折钩像把小剪刀,撇捺却又软得像棉花糖。
柳浪认出这是她放在办公桌笔筒里的便签纸,右下角总缺个小角——那是被她用牙齿咬的,思考问题时总爱做这个小动作。
“阿浪,等你醒了,我们去种向日葵吧。”便签上的字被泪水洇过,“向日葵”三个字的笔画晕成了毛茸茸的团,像朵被雨打湿的花。
柳浪把便签贴在胸口,隔着病号服,仿佛能感受到闻莺写下这行字时的温度。
他想起车祸前一天,闻莺还在网上搜向日葵种植教程,“我看中了郊外那个农场,有大片大片的土地,我们种上一百棵,秋天就变成金色的海洋啦”。
他当时还笑话她:“就你这连仙人掌都养不活的本事,还想种向日葵?”
她气鼓鼓地捶他:“我可以学嘛!你负责翻土,我负责浇水,肯定能活!”柳浪的眼眶突然就湿了。
泪水砸在便签上,与闻莺的泪痕融在一起,像两滴终于相遇的雨。
他把照片一张张摆到床头柜上,沿着阳光的轨迹排开,正好能让每一张里的闻莺都沐浴在光里。
游乐园的糖霜、海边的浪花、医院的白大褂……所有的笑脸都朝着窗外,像一片微型的向日葵花田。
掌心的印记不知何时己经淡了下去,那道浅红色的胭脂痕变得温润,像块被体温捂热的玉。
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让他想起苏莺最后塞给他胭脂碎屑时,指尖传来的灼热——原来那不是疼痛,是不舍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