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开贵州
1992年12月2日，由北京开往莫斯科的HK38次列车上。
一名理着短寸，身穿皮袄的少年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雪景，兴奋得跟刚从五指山下放出来的猴似的。
少年扯着身边中年男人的衣服，激动的开口：“广叔！广叔！快看这雪！真好看呀。”
中年男人名叫洪广，听了少年一路的惊呼，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掀眼瞄了一眼窗外后，又将脑子往衣领子里埋了埋，嗡声道：“别丢人了，坐好。”
少年也不在意洪广的话，乐滋滋的又冲着坐在对面的另一中年男人说：“刘奎叔，您说莫斯科大吗？有没有北京大？”
对面的刘奎见他这模样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开口：“这话你己经问我八百遍了，我又没去过莫斯科，我咋知道，你能消停点不。”
刘奎身边的妇女笑道：“人狗蛋第一次来，好奇点又咋了，小孩子不就是这样，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
少年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微红，看了周边两眼后，才小声道：“红姐，不是说好了在外面别叫我狗蛋，叫我本名，洪林。”
王翠红乐了：“哈哈哈，抱歉啊，忘记了，下次一定不会忘了，小林子。”
洪林对小林子这个称呼也不太满意，但总比叫狗蛋强，也就随她去了。
刘奎倒是先不满了：“你小子叫我叔，叫我媳妇姐，这辈分可就差了，你家爹妈咋教你的？”
洪林听不得这话，当即就跟缺了水的黄瓜似的，蔫儿下去，垂着头看向窗外，不搭刘奎的话。
王翠红杵了刘奎一下，白他一眼。
自知说错话的刘奎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我也不是诚心的，这不嘴快嘛。”
“小林子啊，你刘奎叔就是个嘴没把门的，你别往心里去哈。”王翠红笑着跟他解释。
洪林掩去眼里的落寞，扭头看向两人，脸上又挂上灿烂的笑，双眼弯弯，“我哪有那么小气，哈哈哈。”
一阵笑闹过后，洪林再次扭头看向窗外，一如先前的景色，但己经没了先前的兴奋。
刘奎的话，到底还是戳进了他的心里。
洪林今年19岁，来自贵州省遵义市务川县茅天镇下辖的一个山村里，是真正的穷乡僻壤。他17岁离开的家乡，那个时候，他们村子里连电都还没通。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从他记事起，他就是吃着百家饭长大。
可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他只能跟在人屁股后面捡点人家漏下的。
若不是他性格讨喜，长得好，身世又实在可怜，在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米饭的村子里，只怕连烂红苕都没有他的份。
他这辈子吃过最多的就是红苕洋芋，说出来许多人都不信，他第一次吃肉，还是离开家乡的那一天。
洪广是村长的弟弟，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受不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82年便扔下锄头，揣着他一年收成换来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北上离开了家乡。
据说，那是个只要胆子大就能捞着钱的年代，洪广这一去就是八年，89年年末回来时，整个人都大变样。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踩着皮鞋，手上戴着手表，头发抹得油光水亮的，活像一个大老板。
洪广走的时候洪林才九岁，早就忘记他的样子，两人在村子里偶遇时，洪林看着他都看呆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气派的人。
洪广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道：“狗蛋？你小子长这么大了！”
洪林歪着头，眨巴眨巴眼：“你认识我？”
洪广一巴掌拍他脑瓜子上：“你个小白眼狼，我是你广叔啊！你当年吃了我那么多红苕，都不记得了？”
洪林捂着脑门，傻了半天才将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人对上，顿时睁大了眼：“广叔？？”
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老了？”
脑袋上又是一巴掌：“你小子会不会说话，这叫成熟！稳重！”
洪林揉了揉脑袋，他是不懂什么成不成熟稳不稳重，但能见到洪广他还是很高兴。
“广叔，他们都说你去北京了，北京怎么样？好玩吗？你找到媳妇了吗？”
他还记得洪广走时，自己依依不舍的跟在他后面，让他不要走。
洪广说他待在村子里一辈子都找不到媳妇，他得出去找媳妇。
这话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洪广脸色一黑：“你小子的屁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多。”
为免洪林再刨根追底的问，洪广岔开话题：“你呢？现在该上初中了吧？”
洪林摇摇头：“初中己经毕业了。”
“是吗？考上高中了吗？高中没考上，能考个职中也不错，包分配工作的。”
洪林眼中神色黯淡了些：“不念了，学费太贵。”
洪广默了默，最后叹口气，换了个话题。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提到这，洪林脸上的笑又扬了起来，兴奋道：“我现在每天都上山去捡柴，挖山货去镇上卖，等攒够钱了，我也出去打工去！”
洪广听了，点点头。
对于洪林来说，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法子了。
他不同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有房屋有田土。
他什么都没有，刚出生就被一张烂布裹着扔在了村口，若不是洪广路过将他带回村里，只怕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夜。
后来，靠着村里大家的接济，政府的帮扶，他才能够长大并且有了读书的机会。
但这里并不是他的归属，家家户户自己的田土都少得可怜，连半坡上的边边角角都恨不得利用起来种上点粮食用来果腹，谁家又愿意分出一份来给他。
这里留不住他，他只能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归属。
“行，这几年沿海城市发展得好，机会多，你可以往那边去，正好我镇上有几个老乡过完年后要去浙江，我让他们带上你一起。”
洪林踌躇了一下，双眼水灵灵的瞅着洪广，期冀的问道。
“广叔，我可以跟着你去北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