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毕业即失业？
六月的燕京，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泼洒下来，晒得电影学院露天礼堂的塑胶地面蒸腾起一股子焦糊味。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廉价香水味，还有……一股子名为“未来可期”的青春荷尔蒙，浓得化不开。
“同学们！”台上，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声音洪亮，透过嗡嗡作响的廉价音响传遍全场，“今天，你们将从这里扬帆起航！去拥抱属于你们的星辰大海！去开创中国电影的新纪元！”
掌声雷动，像一阵滚烫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操场。穿着宽大、劣质学士服的毕业生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名为梦想的火焰，炽热得几乎要把这六月的骄阳都比下去。他们用力地鼓掌，手掌拍得生疼也毫不在意，仿佛拍得越响，那金光闪闪的未来就会来得越快。
“星辰大海？”人群中，林琛扯了扯身上那件皱巴巴、领口还有点发黄的学士服，感觉布料粗糙得有点磨脖子。
他抬头望了望天，碧蓝如洗，一丝云彩都没有，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老院长这饼画的…啧，比食堂三毛钱一个还掺了锯末的烧饼都大。”
周围的热情浪潮一波高过一波，笑声、欢呼声、约定十年后功成名就再聚首的豪言壮语，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
几个平时就咋咋呼呼的哥们儿，己经兴奋地把学士帽高高抛起，黑色的方顶帽子在空中划出乱七八糟的弧线，引来一片更响亮的尖叫和口哨。
“琛哥！愣着干嘛？扔啊！”旁边的死党张伟，一张胖脸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他用力一拍林琛的后背，差点把他拍个趔趄，“毕业了！咱自由了！以后哥们儿当大制片，你来当大导演，咱们双剑合璧，横扫金棕榈，脚踩奥斯卡！”
张伟唾沫横飞，手臂挥舞着，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站在国际领奖台上，被镁光灯闪瞎狗眼的风光模样。
林琛被他拍得往前一冲，胃里一阵翻腾。昨晚被张伟他们硬拉着去吃了顿散伙烧烤，庆祝“脱离苦海”，结果那路边摊的羊肉串疑似不太新鲜，闹腾了他半宿。此刻宿醉未消，又被这喧嚣和暑气一蒸，他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嗡嗡作响。眼前热闹的景象，那些肆意飞扬的青春笑脸，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一种奇异的失真感。
“行，你牛，你先去把昨晚吃霸王餐欠老板那五十块还了，再来跟我谈横扫奥斯卡。”林琛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感觉嗓子眼发干，声音都带着点沙哑的锈味。
张伟脸上的豪情壮志瞬间凝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咳…那个…细节，细节不重要！重要的是格局！懂吗琛哥？格局！”他试图强行挽尊，但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林琛没再搭理他。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震得耳膜都在响。周围的声音——院长慷慨激昂的寄语，同学们兴奋的尖叫，张伟在旁边喋喋不休的“格局论”——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疯狂地振翅，吵得他心烦意乱，只想找个阴凉地儿把脑袋埋进去。
“不行了，伟子，”林琛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股眩晕感甩出去，结果更晕了，“我…我可能昨晚真吃坏东西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我先撤了，这典礼…撑不住。”他脸色确实不太好，透着一股虚弱的苍白。
“啊？这就走啊？还没合影呢！”张伟有点傻眼。
“下次…下次一定补上。”林琛敷衍着，几乎是半弓着腰，脚步虚浮地挤出喧闹的人群。学士服宽大的下摆扫过地面，沾上了灰尘也浑然不觉。身后是震耳欲聋的毕业歌大合唱，歌声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而他，像个不合时宜的逃兵，只想尽快逃离这片灼热的、充满希望的“战场”。
礼堂门口那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上，“热烈欢送2008届毕业生奔赴锦绣前程”的标语，在阳光下红得刺眼。林琛低着头，匆匆从它下面穿过，仿佛那拱门是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着他的血盆大口。
锦绣前程？
林琛心里苦笑一声，胃部的抽痛更剧烈了。
离开那片喧嚣热浪的中心，空气似乎都凉爽了几分，但林琛的脚步却愈发沉重。他住的地方在学校后门老远的一条巷子里，那是这片大学城辐射范围内能找到的最便宜的“鸽子笼”。
巷子狭窄、幽深，两旁是挤挤挨挨的自建楼房，墙面斑驳，爬满了经年的污渍和陈旧的广告贴纸。一股混合着劣质油烟、潮湿霉味和某种不可名状的生活垃圾发酵的气息，顽强地钻入鼻腔。
掏出那把有点生锈的钥匙，费了点劲才捅开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隔夜泡面汤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他的“新纪元起点”——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一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几乎占了一半空间，上面的凉席边缘己经发黑卷曲。
一个掉漆的塑料衣柜，门关不严实，歪斜地立着。一张布满划痕的旧书桌，上面堆着几本卷了边的导演专业书、一个塞满烟屁股的八宝粥罐子做的简易烟灰缸，还有一台屏幕边缘发黄的老旧CRT显示器——这是他最值钱的家当，用来剪辑他那些无人问津的作业短片的。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个蒙满灰尘的节能灯泡，光线昏黄暗淡，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逼仄压抑。窗户倒是有一扇，但对着隔壁楼的墙壁，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对方晾晒的内裤颜色，采光基本为零，通风更是奢望。
“呼……”林琛反手关上那扇不隔音的铁门，将外面巷子里的嘈杂稍微隔绝了一些。他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学士服都懒得脱，首接把自己砸在了那张硬邦邦的铁架床上。铁架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