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楼阶前血
1.
冰冷的蓝色荧光在视网膜上灼烧。
道琼斯指数瀑布般垂落的猩红曲线，与心电监护仪上那道刺目平首的死亡线，在苏璃最后的意识里诡异地重叠、扭曲。
三十七小时不眠不休的跨国并购案，三十七个小时与嗜血资本在数据深渊中的搏杀，终究败给了这具血肉之躯的极限。喉咙深处涌上铁锈般的腥甜，视野被无边黑暗吞噬前，她只来得及在心底划过一声冰冷的嘲讽——
赢了数字，输了命。真是一场…血本无归的交易。
2.
“啪！”
皮鞭撕裂空气的爆响，带着一股陈腐的血腥和汗馊气，狠狠抽在脊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刺穿了混沌的意识。
“贱骨头！装什么死！三掌柜的恩典也是你这罪奴能躲的？！”
苏璃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浑浊的油灯光晕里晃动着两张狰狞扭曲的脸。一个枯瘦如柴的老鸨，脸上扑着惨白的厚粉，嘴角一颗黑痣随着唾沫横飞的咒骂而抖动。另一个是粗壮的龟公，手里攥着浸了盐水的皮鞭，鞭梢正往下滴着黏腻的暗红。
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鞭痕纵横交错的背部火燎般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这不是她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金融区的顶层公寓。低矮的房梁挂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柴草霉味、劣质脂粉和浓重血腥混合的浊气。身下是冰冷的、沾着污秽的稻草。
柴房。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凶猛地冲入脑海！
苏璃，大胤王朝永昌十二年，江南富商苏家庶女。七日前，一纸“通敌叛国”的抄家令，苏家百年基业轰然倒塌。父亲、嫡兄被锁拿入京，生死不明。嫡母在官兵闯入内院时，当着她和所有仆役的面，将一根冰冷的金簪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喉咙。滚烫的血溅了原主一脸。混乱中，她的生母——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姨娘，死死抱住她，用身体挡住官兵的拖拽，将一块边缘锐利的硬物飞快地塞进她里衣的夹层，针脚细密地缝死。
“璃儿…活下去…握紧它…别回头…”姨娘最后的声音破碎在粗暴的推搡和哭喊里。
再睁眼，她己被牙婆剥去华服，像牲口一样押上了南下的船。凭着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被卖进了这淮扬河畔销金窟——“百花楼”。原主烈性，抵死不从，换来一顿又一顿毒打，最终在这阴暗柴房里咽了气。
而此刻，占据这具残破躯壳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灵魂同样灼烫未熄的金融猎手。
“呸！”老鸨一口浓痰啐在苏璃脸上，腥臭冰凉，“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进了我这百花楼，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今晚隆昌盛票号的三掌柜包了你的‘宴’，识相的，给我洗干净了乖乖伺候！再敢寻死觅活，老娘把你剁碎了喂狗！”
3.
隆昌盛票号？
这个名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苏璃混乱的意识深处。记忆碎片里，苏家倾覆前夕，父亲书房彻夜灯火通明，隐约传出过与隆昌盛银钱往来出现巨大亏空的争吵……一丝锐利的警觉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龟公的鞭子再次扬起，带着风声抽下！苏璃猛地蜷缩身体，用肩背硬扛了这一击。皮开肉绽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牙关几乎咬碎。不能硬扛！这具身体太虚弱，再打下去，刚捡回来的命又得交代。
“别…别打了…”她抬起头，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刻意伪装的惊惧和顺从，泪水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痕，“我…我去…梳洗…”
老鸨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得色，又混杂着鄙夷：“早这么懂事，何必受这皮肉之苦？翠儿！带这贱婢去收拾干净！手脚麻利点，三掌柜的船快到了！”
一个十三西岁、面黄肌瘦的小丫鬟怯生生地推门进来，费力地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苏璃。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苏璃将大半重量压在翠儿身上，低垂着头，掩盖住眼底冰封般的冷静。
穿过污秽的后院，走向那栋灯火通明、丝竹靡靡的主楼。脂粉香气混合着酒肉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男女调笑的浪语。苏璃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西周。
路过一间虚掩着门的耳房时，里面透出的灯光和算盘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账房。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留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正伏在案上，手里捏着一支蘸满鲜红朱砂的笔，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圈画着什么。
苏璃的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借着翠儿搀扶的遮掩，她锐利的视线穿透门缝——
那册子封皮上，赫然是墨笔写就的“流民录·癸卯年三月”。
猩红的朱砂圈住的，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旁边还蝇头小楷标注着“丁口”、“青壮”、“妇孺”、“老弱”字样。其中“老弱”的名字上，红圈打得格外粗重刺眼。
一股寒意顺着苏璃的脊椎爬升。这不是简单的赈济名册！这更像是一份…待价而沽的货物清单！百花楼要这么多流民做什么？尤其是被标记为“无用”的老弱？
一个模糊却极其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磨蹭什么！快走！”身后的龟公不耐烦地推搡。
苏璃被踉跄着推进主楼底层一间狭窄的“妆阁”。铜镜昏黄，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只是唇色惨淡，额角还有凝结的血痂。翠儿抖着手端来热水和一套俗艳的桃红色纱裙。
“姑…姑娘，快洗把脸…”翠儿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恐惧和同情。
苏璃没有动。她背对着翠儿，手指却悄然探入破烂的衣襟内侧。隔着粗布，一块冰冷坚硬、边缘带着锐利弧度的物体硌在掌心。就是它，姨娘用命缝进去的——那半枚鱼形玉佩。
她猛地攥紧玉佩，坚硬的棱角刺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和清醒。不能坐以待毙！那“宴”就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账房里的朱砂名册、隆昌盛三掌柜的“恩典”…这百花楼的水，深得足以溺死一百个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