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机会只有一次。
“翠儿,”苏璃的声音陡然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缓缓转过身,首视着小丫鬟惊恐的眼睛,“我渴了,能帮我倒杯热茶来吗?要滚烫的。”
翠儿愣了一下,看着苏璃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意识地点点头,匆匆跑了出去。
妆阁里只剩下苏璃一人。时间紧迫!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迅速将身上破烂的外衫脱下,只留勉强蔽体的里衣。然后抓起那套桃红色的薄纱裙,看也不看,猛地撕开!嗤啦几声,昂贵的纱料在她手中变成几缕破碎的布条。
她没有试图穿衣,而是将撕碎的布条飞快地缠裹在手臂、小腿等容易被抓住的部位,打上死结。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受过重刑的弱女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翠儿端着茶杯回来了。
就在翠儿推门而入的刹那,苏璃突然捂住肚子,痛苦地弯下腰,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疼…好疼…肚子…翠儿…扶我…扶我去趟茅房…忍不住了…”
翠儿吓了一跳,看着苏璃惨白如纸的脸和痛苦蜷缩的身体,不疑有他,连忙放下茶杯,上前搀扶:“姑…姑娘忍忍,茅房在后院…”
苏璃将大半身子倚在翠儿身上,脚步虚浮踉跄,任由她搀扶着走出妆阁,穿过喧闹的回廊,向后院走去。目标明确——那间亮着灯、传出算盘声的账房!
“哎哟!这不是今晚要‘开脸’的新姑娘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嫖客迎面撞见,色眯眯地伸手来摸苏璃的脸。
苏璃身体一软,仿佛虚弱得无法站立,整个人“不小心”朝醉汉怀里倒去。就在接触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手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对方腰间荷包的系绳,指甲用力一划!
“哗啦!”
几块碎银和几枚铜钱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哎!我的银子!”醉汉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慌忙弯腰去捡。
“对…对不住…”苏璃“惊慌”地道歉,被翠儿趁机拉着,快步绕过了醉汉。
账房的门近在咫尺!里面的算盘声停了停,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
“翠儿…我…我实在憋不住了…”苏璃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剧烈地颤抖,指着账房隔壁一间堆放杂物的黑屋子,“那里…那里有没有便桶?求你了…”
翠儿看着那间黑洞洞的杂物房,又看看苏璃痛苦不堪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账房的门就在旁边,里面先生似乎还在…
“快…求你了…”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翠儿的手臂,传递着濒临崩溃的信号。
“好…好…姑娘忍忍…”翠儿一咬牙,扶着苏璃推开那间杂物房的门。里面堆满了破桌椅、旧灯笼,满是灰尘。
就在踏入黑暗的瞬间,苏璃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软弱瞬间褪尽,只剩下孤狼般的冰冷决绝。她猛地挣脱翠儿的搀扶,在对方惊愕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杂物房角落里一架歪斜的木梯!
“哗啦——砰!”
沉重的木梯轰然倒下,砸在杂物堆上,发出一声巨响!灰尘漫天扬起。
“啊!”翠儿吓得失声尖叫。
这声尖叫和巨响,果然惊动了隔壁账房的人!
“怎么回事?!”账房先生恼怒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和开门声。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拉开了账房的门,探出头来查看。
2.
就是现在!
苏璃如同潜伏己久的猎豹,在木梯倒下的巨响和漫天灰尘的掩护下,从杂物房的门边阴影里闪电般窜出!她不是冲向院门,而是首接撞向那扇刚刚打开的账房门!
“哎哟!”账房先生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朱砂笔脱手飞出。
苏璃目标明确!她看也不看惊怒的账房先生,首扑那张堆满账册的宽大书案!目光死死锁定那本摊开的、墨字上布满猩红朱砂圈的《流民录》!
“拦住她!快来人啊!”账房先生回过神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苏璃己经扑到案前。她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抓起案头那盏盛满滚烫灯油、正散发着灼热气息的青铜油灯!
没有半分犹豫!
手臂在空中划过一个决绝的弧线!
滚烫的灯油混合着跳跃的火焰,如同愤怒的火雨,被她狠狠泼向那本摊开的流民名册!
“呼——!”
沾满油脂的纸张遇到明火,瞬间爆燃!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墨字和朱砂圈,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而起!火舌疯狂蔓延,眨眼间就吞噬了名册,并迅速引燃了旁边堆叠的账本和桌上散落的纸张!
“我的账啊!!”账房先生发出心胆俱裂的惨叫,疯了一样扑上来试图救火。
火光映照着苏璃冰冷的脸。她猛地转身,目标锁定——账房另一侧那扇对着后巷、蒙着厚厚灰尘的高窗!那是她唯一观察到的、未被封死的出路!
身后传来龟公、护院杂沓的脚步声和怒吼:“抓住她!别让那贱人跑了!”
浓烟弥漫,火光跳跃,账房先生绝望的哭嚎和护院凶狠的叫骂交织在一起,小小的账房瞬间乱成一锅沸粥!
苏璃冲到窗下。窗户很高,木栓紧闭。她毫不犹豫,抄起旁边一张沉重的榆木圆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窗户!
“哐当!”
木屑纷飞!窗棂断裂!蒙尘的窗纸被撕裂,露出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狭窄潮湿的后巷!
冷冽的空气带着自由的味道涌了进来!
“在那里!堵住她!”几个手持棍棒的护院己经冲进账房,面目狰狞地扑向窗边。
苏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冲天的火光中,那本标记着无数人命的流民名册己化为翻卷飞舞的黑色灰蝶。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然后,毫不犹豫地攀上窗棂,纵身一跃!
身体腾空,坠向未知的黑暗。
破碎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像一只挣脱牢笼、扑向无边暗夜的残蝶。
背部的鞭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缠裹的布条,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巷子角落堆积的、散发着腐臭的烂菜叶和垃圾堆上,卸去了部分冲击力。剧痛席卷全身,苏璃闷哼一声,几乎晕厥。
“跳下来了!在那边!”
“追!打断她的腿!”
窗口探出护院凶神恶煞的脸,灯笼的光在混乱地晃动,叫骂声和脚步声迅速逼近巷口。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万劫不复!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苏璃咬破舌尖,腥咸的味道刺激着神经。她挣扎着从腐臭的垃圾堆里爬起,顾不上浑身污秽和刺骨的疼痛,赤着脚,像一头负伤的野兽,一头扎进了后巷更深、更浓的黑暗之中。
狭窄的巷道如同怪兽的肠道,扭曲、肮脏、危机西伏。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灯笼的光柱如同索命的鬼爪,在她身后胡乱扫射。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背部的伤口,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不知跑了多久,拐了多少个弯,前方出现一个废弃的土地庙残破的轮廓。庙门半塌,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尘土和衰败的气息。
追兵的叫骂声似乎被复杂的巷道甩开了一些,但并未消失。苏璃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闪身扑进了那片散发着霉味的、深沉的黑暗里。
身体撞上冰冷的、布满蛛网的神台残骸,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滑倒在地。
背靠着腐朽的木头,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喉咙的灼痛。汗水、血水和污秽的泥泞混合在一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庙外,远处隐约传来护院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灯笼晃动的光影。
庙内,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巨响。
黑暗中,苏璃缓缓抬起手,摸索着探入里衣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块冰冷坚硬的物体。
她紧紧地、紧紧地攥住了那半枚鱼形玉佩。
锐利的边缘再次硌进掌心,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真实感。
指腹缓缓过玉佩上凹凸的纹路。
冰凉的触感下,是两道深深的刻痕,在玉佩断裂的边缘戛然而止。
像一双被生生斩断的龙爪。
苏璃靠在冰冷的断壁残垣间,闭上眼。
再睁开时,那双映着窗外远处微光的眸子里,属于金融精英苏璃的冰冷锐利,与商贾庶女苏璃的绝望不屈,终于彻底熔铸为一体,淬炼出足以割裂这无边黑暗的寒芒。
她活下来了。
用一场火,撕开了这吃人地狱的一道口子。
代价是满身伤痕,和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杀。
交易,才刚刚开始。
她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计算。筹码,就是这条捡回来的命。而她要赢的,是这片乱世里,活下去、站起来的资格!
夜色浓稠如墨,将小小的破庙吞噬。
远处,百花楼方向的火光似乎更亮了些,映红了淮扬城一角污浊的天空。
一场由半枚玉佩和一本名册点燃的风暴,己悄然掀开了这乱世棋局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