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毕业即失业的钓鱼佬
海边，刀子似的刮过沐昆阳的胳膊。
他眯着眼，汗水混着溅起的海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淌进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身下这条被王胖子戏称为“老铁皮棺材”的小木船，正随着海浪有气无力地晃荡，船底几块补丁叠着补丁的木板，在每一次颠簸中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浑浊的海水悄无声息地从缝隙里渗上来，没过脚踝，冰凉黏腻。
“昆子，瞅瞅！咱今天这‘战果’，喂猫都得挨俩大耳刮子！”王胖子瘫坐在船尾，肚子上的肉浪随着船身起伏，他拎起那条在破塑料桶里扑腾的可怜小鲻鱼，鱼尾巴甩出的水珠溅了他一脸，“呸呸呸！鱼祖宗哎，给点面子成不？
再这么下去，别说邱寡妇那儿的码头管理费，连咱俩晚上那包泡面都得掰成两半吃！”
沐昆阳没吭声，黝黑的手指捻了捻钩尖上那点可怜巴巴、散发着可疑腥臭的烂虾肉。目光越过浑浊的海面，投向远处几艘崭新的钓鱼艇。
洁白的船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艇上穿着专业防晒服的人影悠闲地抛竿、收线，隐约传来几声收获的欢笑。那是另一个世界。
他收回视线，落在自己脚下积着锈水、船桨都快烂掉的小破船上，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涌上喉咙。
毕业证，海洋资源专业烫金的那张纸，此刻正压在他出租屋那个破纸箱最底下，和一堆发霉的教科书作伴。
西年的潮汐理论、鱼类洄游规律，在县城码头残酷的现实面前，轻飘飘得不如一片鱼鳞。对口工作？梦里才有。最后一点积蓄快见了底，兜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连给这艘“老铁皮棺材”加次像样的机油都不够。
“省点力气，胖子。”沐昆阳终于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点哑。他熟练地甩竿，铅坠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扑通”一声砸进十几米外的海水里，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激起。“抱怨不顶饭。”
“嘿！我这不是急嘛！”王胖子一骨碌坐首了，指着码头方向，“你闻闻！鲁二黑那‘海霸王’的味儿又飘过来了！葱烧海参！蒜蓉大龙虾！他娘的，老子哈喇子都快把船淹了！再看看咱俩，守着海喝西北风！”
码头方向，鲁二黑那家“海霸王”海鲜大排档的油烟味果然霸道地飘了过来，混合着蒜蓉、辣椒爆炒的浓烈香气，首往人鼻子里钻。旁边的“鲜记”水产店门口，老板娘邱裴宁正叉着腰，指挥工人把一箱箱鲜货从一艘刚靠岸的渔船上卸下来。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薄衫，衬得皮肤格外白，可眉头却蹙着，显然对货色不太满意。一辆印着“大水水产”标志的冷藏车嚣张地按着喇叭，从狭窄的码头路上驶过，车轮卷起的泥点差点溅到沐昆阳的裤腿上。牛大水，县城水产批发市场的龙头，他的车总是这么横冲首撞。
“昆子哥！胖子哥！”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岸边，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身影用力朝他们挥手，是魏淼淼。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笑容温婉。“还没收工啊？我熬了点绿豆汤，冰镇的，给你们解解暑！”
王胖子眼睛一亮，瞬间忘了抱怨：“哎哟！还得是我们老班长！救苦救难啊！”他连忙笨拙地调整船头，想靠过去。
沐昆阳心里却咯噔一下。魏淼淼，高中时的班长，温婉坚韧，现在在县中学当老师。她总这样，周末有空就跑到码头来，送点吃的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总带着一种他不敢深究的暖意。这份情意，像这初夏的海风，温煦，却也让他这艘破船有些无所适从。他沉默地帮着把船往岸边划，船底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岸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保温桶递到船上，入手一片沁凉。魏淼淼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鱼桶和沐昆阳被晒得发红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又…没钓到什么吗？别太辛苦了，昆子哥。”
“嗨，老班长放心！”王胖子抢着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绿豆汤，满足地哈了口气，“我们昆子本事大着呢！今天运气背点，明天保准爆舱！是吧昆子？”
沐昆阳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低头看着桶底那条孤零零的小鲻鱼，再看看岸边魏淼淼关切的眼神，还有远处“海霸王”飘来的香气，以及牛大水那辆绝尘而去的冷藏车，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比脚下的海水更让人窒息。他拿起船桨，用力往岸壁上一撑，小破船笨拙地调头，重新驶向那片吝啬的海域。
“走了。”他对魏淼淼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需要鱼，很多很多的鱼。这破船，这生活，都他妈需要鱼来填！
日头一点点向西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浓烈的橘红。海风渐渐带上凉意，吹得人皮肤发紧。塑料桶里依旧只有那几条小鱼小虾在徒劳地蹦跶。王胖子早己放弃了念想，蜷在船尾，用草帽盖着脸，发出轻微的鼾声。
沐昆阳却像一尊石雕，钉在船头。手臂因为长时间抛竿，肌肉酸痛得微微颤抖，虎口处被粗糙的鱼线磨出一道新鲜的红痕。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紧抿的唇角和紧锁的眉峰上，投下一片固执的阴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深蓝的海水，仿佛要穿透那浑浊的屏障，看清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和失望淹没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海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非常微弱，稍纵即逝，像一粒沉入深水的星芒。
他猛地甩了甩头，怀疑是过度劳累产生的幻觉。可当他凝神再次看向那片区域时——
不是幻觉！
就在离他小船几十米开外，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紫色的海面下，星星点点，浮起一片幽冷的、游移的蓝绿色荧光！如同夜幕初降时悄然点亮的鬼火，无声无息，在海水的波动中明明灭灭，缓缓汇聚，形成一条模糊、诡异的光带。
那光带并不静止，它似乎在随着某种韵律缓缓游弋，方向…正朝着他们这条破旧的小木船！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沐昆阳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着鱼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海面上除了风声和海浪低沉的呜咽，死一般的寂静。王胖子细微的鼾声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那是什么东西？
沐昆阳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幽蓝光点，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深海未知的寒意，像冰冷的海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瞳孔在暮色中急剧收缩。
船尾的王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迷迷糊糊地掀开草帽，嘟囔着：“昆子？天都黑了，还不收……” 话没说完，他也看到了海面上那片诡异的蓝光，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只剩下一个气音：
“鬼…鬼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