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死死包裹着牛大水那个隐秘的小码头。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勉强勾勒出“浙渔588”锈迹斑斑、吃水极深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却压不住另一种更为刺鼻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怪味。
几个穿着油腻工装裤、身形精悍的男人,正沉默而迅速地用船上吊臂往下卸货。没有常见的鱼筐泡沫箱,只有一个个用防水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箱。箱子异常沉重,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砸在水泥岸基上。
一个矮壮如铁墩、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岸边阴影里,嘴里叼着半截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他叫牛三,牛大水本家堂弟,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黑手套。他眯着眼,盯着最后一个木箱被抬下船。
一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古铜色胸膛和几道狰狞旧疤的汉子从跳板下来,走到牛三面前。这人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来时带着一股子海腥味混合硝烟味的彪悍。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熏得发黄的牙,口音生硬别扭:“牛老板,货,齐了。清点一下?”
牛三没接话,把烟屁股狠狠摁在地上碾灭,朝身后歪了歪头。两个手下立刻上前,用撬棍熟练地撬开一个木箱的盖子。帆布掀开一角,昏黄的灯光下,赫然露出几支用油纸包裹的崭新枪管!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人眼发疼。
牛三的眼皮跳了跳,脸上横肉抽动,挥挥手让手下盖上。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贪婪和忌惮的语气:“疤脸,你们老大胃口不小啊?这‘家伙’…动静太大。”
叫疤脸的汉子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隆起:“动静大?牛老板,这年头,没点响动,怎么吃海上的饭?没点硬家伙,怎么镇得住那些不开眼的肥羊?”他意有所指地朝远处灯火辉煌的主码头方向瞥了一眼,那里停泊着不少船只的剪影,其中就包括沐昆阳的“破浪号”。
“我们老大说了,”疤脸凑近一步,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压得更低,“最近有条‘破浪’的小船,蹦跶得挺欢?捞了不少好东西?听说船上就两个嫩雏儿?这种肥羊,不宰白不宰。牛老板提供消息,我们动手,规矩你懂,‘辛苦费’三七开,我们七。”
牛三眼神闪烁,贪婪和一丝犹豫在眼底交织。沐昆阳那小子确实越来越扎眼,那船、那运气…还有顾家那丫头…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最终被更深的贪婪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顾虑,沉声道:“…知道了。等消息。”
疤脸满意地拍了拍牛三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牛三一个趔趄:“爽快!等牛老板的好消息!兄弟们走!”他一挥手,带着几个同样眼神凶狠的手下,跳上“浙渔588”。破旧的渔船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悄无声息地滑入黑暗的海面,很快便消失在雷达屏幕的探测边缘,如同一条隐入深水的鲨鱼。
牛三盯着渔船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堆盖着帆布的危险木箱,眼神阴鸷。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大水哥,东西到了,人也打发走了…嗯,他们盯上‘破浪号’那小子了…是,我明白,让他们狗咬狗…好,好,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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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号”的驾驶舱里,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冷光。沐昆阳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凝固的石雕,眼睛死死盯着己经空无一物的雷达屏幕。鲁二黑那句“邪性”和“南边口音”在脑子里反复回响,混合着牛大水那张看似和气却深藏算计的脸。
海盗!
牛大水不仅勾结海盗,还很可能把自己当成了献祭给海盗的肥羊!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冲散了之前的儿女情长带来的烦躁。
“妈的!”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操控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能坐以待毙!这片海,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他最大的依仗!必须动起来!
念头一起,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冲到船头甲板,月光惨白地照着他紧绷的侧脸。缆绳被迅速解开,沉重的铁锚在卷扬机刺耳的“嘎吱”声中破水而出,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柴油发动机咆哮起来,“破浪号”船身一震,船艏劈开墨黑的海水,坚定地朝着外海方向驶去。这不是一次悠闲的夜钓,这是一次向着未知和潜在风暴中心的主动出击!船尾翻涌的白色航迹,在浓重的夜色里格外刺眼,像一道割开黑暗的伤痕。
几乎是船刚离开码头不久,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顾倾城”的名字。沐昆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接通了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喂,倾城?”
“昆阳?”顾倾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睡意,“这么晚了,船怎么动了?你在哪儿?”码头边“藏珍阁”古玩店的二楼窗口,她穿着丝质睡袍,正看着“破浪号”亮起的航行灯快速远离码头,融入茫茫夜色。
“没事,”沐昆阳稳住呼吸,目光扫视着前方看似平静的海面,“心里有点闷,睡不着,开船出来透透气,跑跑新船。试试机器。”他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倾城的声音柔了下来,带着理解:“还在想…晚上我爸的事?还有…陆小姐?”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有点吧。”沐昆阳含糊地应着,视线警惕地扫过雷达屏幕,“放心吧,我就跑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你早点休息。”
“好,那你小心点,注意安全。”顾倾城轻声叮嘱。
“嗯,挂了。”沐昆阳结束通话,随手把手机丢在仪表盘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压力?现在他头顶悬着的,根本不是岳父的轻视或者陆琳琅的眼泪,而是真正的、沾着血的刀锋!
他操纵着船舵,“破浪号”如同离弦之箭,加速驶向更开阔、也更危险的外海。发动机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需要空间,需要距离,更需要利用这片海,来验证他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测——牛大水勾结的,到底是哪路“海鬼”?他们的爪子,到底伸到了离自己多近的地方?
黑暗的海水在船体两侧急速倒退,冰冷的海风抽打在脸上,带来刺痛感,也让他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危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和他的船。这不是逃避,这是迎着风暴的冲锋!船头劈开的浪花,仿佛碎裂的黑色琉璃。
就在“破浪号”航迹延伸方向的黑暗深处,距离主码头约十海里的一片不起眼礁石区附近,一艘没有任何灯光、如同幽灵般漂浮着的铁壳船船头。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的汉子(疤脸)放下手中的高倍夜视望远镜,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对着身后黑暗的船舱,用生硬的闽南语夹杂着蹩脚的普通话低吼道:“妈的,那‘肥羊’的小船动了!自己送上门来了!抄家伙,都给我精神点!准备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