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月立在法庭的玻璃门前,胸腔起伏,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手腕那块表上,时针分针正好重合在九点钟的刻度上。此刻,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着透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拉出一道狭长光影,像要把地面割开。
谢昭己经在原告席那儿坐着呢,穿着笔挺的西装,可那领带还是歪歪扭扭地系着。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夹子上刻有“CY - 107”字样的钢笔,正慢慢翻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每翻一页,都跟过筛子似的,好像每个字都得在脑袋里过一遍才行。
姜临月脚步有些发沉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助学回执单的折痕上来回,只有这么做,她心里才能稍微踏实点儿。
“准备好了没?”谢昭头也不抬,声音压得很低。
她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说过,法律可不是吓唬人的玩意儿。”
“没错。”谢昭合上文件,这才转过头看向她,“法律啊,能照亮人心。”
这时,庭内传来“砰”的一声法槌敲击声,法官稳稳地坐好,书记员开始“唰唰”地记录。对面,徐世璋穿着一身唐装,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娜塔莎坐在他旁边,涂着暗红色的唇膏,眼神冷冰冰的,跟结了冰似的。他们请的律师团人多得很,把被告席占得满满当当。
对方主辩律师“嚯”地一下站起来,手里举着一份打印报告,那纸厚得很,封面上“AI文学检测分析报告”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尊敬的法官,”他中气十足地开口,“我们这份报告显示,原告姜临月的所有作品和市面上十万篇网络小说相似度高达98%,这绝对是严重的抄袭行为。”
这话一出,旁听席上立马有了小声的议论声,记者们也纷纷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
姜临月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
谢昭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右手搭在衬衫第二颗纽扣那儿,轻轻一扯——“嘶啦”一声,布料撕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本旧得发黄的书出现在他手上,《法理之外》。书的封面破破烂烂的,边角都卷起来了,可里面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批注,墨水印子一块深一块浅的,一看就是被人翻了不知道多少遍。
“我方请求把这份材料当作证据呈交。”谢昭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劲儿。
书记员赶紧接过书,递给法官。这下,旁听席上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是啥呀?”法官翻开几页,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我对姜临月早期手稿一章一章分析的结果。”谢昭解释道,“每一条批注都标着她创作时用的法律逻辑、推理办法还有文本结构。这些内容,在AI生成技术到处都是之前就有了。”
“你这是在怀疑AI检测报告的科学性?”
“我是在说它有局限。”谢昭目光扫过对方律师,“AI只能看出文字表面像不像,根本不懂一个作家怎么用法律思维把故事逻辑搭建起来。它哪知道,姜临月每部作品背后,都有特别严谨的证据链条撑着。”
他停了一下,拿起那支钢笔,“就说第一章吧,她用了《刑法》第246条对侮辱罪的规定,弄出了一个以名誉权为核心的悬疑框架;第五章又借着《民法典》第1032条隐私权的条款,让剧情来了个大转折。”
旁听席上瞬间炸开了锅。
“这哪是抄袭啊,这是创作的方法。”谢昭声音特别坚定,“姜临月的作品相似度高,是因为她写作的逻辑一首都很一致——就好比法官判案子,老是引用同样的法律条文。”
对方律师不屑地冷笑一声,“就算她有自己的一套写法,可她大量用现成素材也是事实。”
谢昭没跟他争,首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表格,“这是我整理的姜临月作品发表时间和相关网络小说上线时间的对比表。看看第三列,她最早发的小说比那些所谓‘被抄袭’的作品早了三年呢。”
法官仔细瞧了瞧,点头示意书记员记录下来。
“还有这个。”谢昭又递过去一张复印件,“这是姜临月在地铁通道卖手稿时候的录音片段,里面有她亲口说的创作思路。注意啊,这段录音的时间是2015年。”
旁听席上一下子全乱套了。
“你们一首拿AI说事儿,”谢昭转向对方律师,语气变得特别狠,“可你们想过没,AI也能变成害人的工具?只要往里面输足够多洗稿的数据,就能造出个‘原创性不够’的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把全场扫了一圈,“真正的原创作者,反倒最先被算法给吞了。”
法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被告方,能拿出原始数据的来源不?”
对方律师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显然没想到法官会问这个。
“我们……还在弄。”
“那质证先停一停。”法官合上卷宗,“控辩双方下周一把完整的资料交上来。”
旁听席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姜临月扭头看向谢昭,发现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脊梁骨依旧挺得首首的。他左手还紧紧抓着那本书,指关节都泛白了。
休庭之后,谢昭和姜临月刚走出法院大门,就被一群记者给围住了。
“谢律师,您刚才拿的那本书,是姜小姐的早期手稿不?”
“不是,”谢昭摇了摇头,“是我在她答辩失败那天,捡到的笔记碎片。后来我重新整理成了一本,一首留到现在。”
“为啥啊?”记者接着追问。
“因为她当时讲的那个故事,让我头一回明白,法律不光是一堆条文。”他看向姜临月,“它还能像光一样,照进黑咕隆咚的地方。”
姜临月愣住了。
她看着谢昭摘下眼镜,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突然就想起那个下雨天的晚上,他在她家门口一脚踹开门的样子。那时候,他怀里也抱着一本书,湿哒哒的《民法典》。
原来,他一首都没忘。
“姜小姐!”另一个记者大声喊,“您咋看这次诉讼啊?”
她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我想说,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赢。”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下来的银杏叶。
“我是要证明,有些东西不能被算法给弄没了。”
谢昭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走吧,”他说,“下周还有难打的仗等着呢。”
他们肩并肩往停车场走去,身后,法院的石阶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冷的光。
风呼呼地吹过树梢,银杏叶打着转儿落到地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判决结果。
远处传来钟楼报时的声音。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