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傍晚,燕禾劭戴着“劭阳帽”同李明英从司鉴院匆匆走出来。看方向,他们一定是去百毒门的。走了一段路,燕禾劭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他和李明英加快脚步,以街上的人群作为掩护,很快甩掉了跟踪的人。
其实跟踪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三十。张三十跑上前发现自己跟丢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太菜了吧,竟跟不了他一条街,唉。”一转身,身后是一个头戴“劭阳帽”的高大男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哆嗦,被男人扶住了双臂。
风吹起了纱帷,帽檐底下是一张无论看了多少遍都觉得美的不像话的脸。
张三十嗔怪道:“吓我一跳。”
燕禾劭笑着问:“怎么想到要跟踪我?”
张三十嘟嘟嘴说:“我就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燕禾劭点点头,“嗯,够惊吓的。”
“嘿嘿。张三十举起手中的纸袋说,“热乎的桃花膏,趁热吃吧。”她拆开袋子,取出一块儿,掀开燕禾劭面前的纱帷,递到了他嘴边。
李明英说:“张三十,殿下不能在街上吃东西。”
“怎么?律法还有这条?”
“行勿食,这是皇族的礼节懂不懂?”
可李明英话还未说完,燕禾劭就咬了下去。张三十得意地斜看着李明英。
李明英无奈地耷拉下眼角。
张三十托着桃花膏杵到李明英面前,说:“想吃就自己拿,不想吃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给你买的。”
李明英来气了,他看了看燕禾劭,燕禾劭嘴里嚼着糕在对他笑。李明英噘噘嘴,拿起一块儿糕放嘴里,又一手捏了一个。
“哎,一共就八块,你就拿了三块。你还真是不客气的很啊。”张三十故意抱怨说。
“不是你说要我自己拿的吗?你可没说让我拿几块啊。”
“你这人脸皮可真够厚的。”
“欸,就是脸皮厚了,才不怕你说。”
……
见他二人吵闹,燕禾劭在一旁边看着他俩,虽不住嘴吃着糕,但他很开心,这样的时光,他很喜欢。
三人一起去逛了东市的夜市。五月的夜不冷不热,绝对是逛夜市的好日子。夜市上有好多小吃,什么凉粉、甜水粥、肉串……,好像大宣各地的特色小吃都挤在了东市。
“芙蓉凉粉!芙蓉凉粉!”
张三十被一个卖凉粉的摊子吸引住了。她小跑过去看,摊桌上摆着十几只竹碗,碗里各有一只小木勺,在摊子上灯笼的光影映照下,看起来凉粉是糯糯的粉色,上面还用去了芯的莲子点缀着。
见张三十很喜欢,燕禾劭说:“老板,来三碗。”
“客官要不要点糖水啊?”
燕禾劭看了看张三十,张三十说:“我不要,你们呢?”
燕禾劭又看了看李明英,李明英说:“我也不要的。”
燕禾劭对老板说:“都不要糖水。”
李明英就付了钱。三人一人捧着一只竹碗边走边吃。那凉粉清香微甜,还透着一点点苦,味道很特别。
没走几步,张三十又被烤肉串的香味给吸引住了。
张三十停住脚,顺着香味的方向嗅了嗅。“好香啊,这羊肉味道真正。走,去吃几串。”
几人来到烤肉的摊子前,烤肉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还特意在摊子旁边放了几张桌子。刚好还有一张空桌,张三十和燕禾劭就坐了下来。燕禾劭瞧了眼李明英,示意他也坐下。李明英就把背后的劭阳帽一摘,往左边的空座上一放,坐在了燕禾劭身旁。
老板娘问:“几位客官,来多少串?”
张三十说:“先来二十串吧。”
老板娘从她丈夫手里接过十多串放入木盘中端了上来。“您几位先吃着,还有五串马上烤好。”
三人就吃了起来。李明英越吃越放的开,没一会儿他面前的木签就放了最多。老板娘又添了五串,他伸手拿了一串。
张三十说:“要不再来十串?”
李明英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
张三十喊:“老板娘,再来十串!”
“好嘞客官!”
李明英见他二人都看向自己,有些尴尬,说:“这家的肉串好吃,味道和我小时候吃到的肉串差不多。我记得我父母还在时也常带我和哥哥到夜市上解馋,就是这个味道。”
张三十说:“怎么?这些年的肉串都不是这个味儿了?”
李明英摇摇头说:“不是,是后来再也没来过夜市。”
张三十问燕禾劭,“那你呢?也没来过夜市?”
燕禾劭也摇摇头。
李明英说:“就是因为殿下不来这种地方我才没机会来的。”
燕禾劭低下了头。
李明英立刻解释说:“不是的殿下,我没有抱怨您啊,我也没觉得这种地方有多好,您看,这多吵啊。”
张三十问:“怎么?皇室还有规定不许逛夜市啊?”
燕禾劭说:“倒也没有,小时候父王母妃带我来逛过几次。后来,我就不敢面对这浓郁的烟火气了。”他说的时候,低下了眉眼。
张三十明白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又啃起了肉串。
燕禾劭又自嘲地笑了两声。“和你相比,我真是太差劲了。”
张三十摇摇头说:“什么呀,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境遇不同,对事情的耐受力也不同,这怎么能比较呢?有的人遇到一个困难可能就疯了或者自尽了,有的人连连遇挫却还能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没心没肺的。”
燕禾劭轻轻点头,“没心没肺可真好,不将外事困顿于心,是大智之人。”
张三十说:“有的人是真的没心没肺,那一般是经历过极尽的痛苦后开悟的。有的人则是伪装的没心没肺,只是因为他没有依仗或者不想让他人失望罢了。”
燕禾劭心疼地看着张三十,双眼似蒙上了一层雾霭。
张三十见他如此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事难过,便转移话题道:“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可有什么?”
燕禾劭宠溺地看着她说:“对,你脸上有可爱。”
李明英听了燕禾劭那句话,身子慢慢扭向了一旁。
“嗯~”张三十娇糯地哼了声,速速红着脸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心中却爽喜着。
燕禾劭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他抬头看了看烤肉的夫妻。这么热的天,丈夫在火炉旁烤肉,妻子站在他身侧给他扇风。而她也忙得汗珠滚落。张三十见燕禾劭看得发呆,也看向那对夫妻。
那位丈夫抽眼看了看他的妻子,说:“婆子,别给我扇了,你也出汗了,去一边凉快一会儿吧。”
妻子就抽出手帕擦了擦汗,又给丈夫擦了擦。“我没事,我怕冷不怕热的你不知道啊。”
丈夫笑了笑说:“行,那一会收了摊我去给你买一份那芙蓉凉粉啊。”
妻子笑了笑:“我都多大的人了,早就不爱吃那年轻人才爱吃的东西了。”
丈夫说:“吃东西哪分年龄,我必须得让我婆子也尝尝。听刚才那桌的姑娘说,那凉粉里有初恋的味道,也让我婆子尝尝啥是初恋的味道。”
妻子竟娇羞地笑了。这娇羞配上藏在她头发里的几丝白发,就是幸福最美的样子。
张三十叹道:“这夫妇二人可真恩爱啊,多好。”
燕禾劭说:“羡慕啊?你也有啊。”
张三十看看燕禾劭,半开玩笑道:“我们啊?那可说不准,也不知道某人的爱能持续多久?我可没奢望过什么,享受当下就好,反正被大宣第一玉面君子爱过,我也不吃亏。”
燕禾劭无奈一笑,“你是不信我还是不自信?”
“我都不信。行医问药这么多年,我见过的夫妻多了,大多夫妻都会在茶米油盐中逐渐将爱消耗殆尽,余生都在彼此怨怼中凑活度日。甚至有的夫妻,那就是彼此最大的仇人,恨得不行却又谁也离不开谁,哎哟,想想就痛苦。”
“那你觉得怎样才能像这对夫妇一般,让爱更久一点?”
张三十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嗯”了半天说:“我没想过,你说说呗。”
燕禾劭看着她的眼睛说:“既然爱可以在茶米油盐中逐渐消耗,也就可以在茶米油盐中逐渐深厚。”
“要如何才能深厚?”
“无论男女,当他真正爱一个人,他就会顾及爱人的感受,会变得温柔,也只有持续这份温柔才能滋润彼此的心。良性循环,爱也就更浓厚了。像那些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还要以爱我就应该包容我一切来当做借口的,那就表明他己经不爱了。”
张三十赞同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加深爱的秘诀是温柔以待?”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是看父王母妃就是这样过来的。父王脾气火爆,可他从未对我母妃发过脾气。都知道父王是大宣的猛虎,可在我母妃面前,他就是只温顺的猫。”
张三十不禁笑了起来,李明英也偷着乐。
张三十说:“还有这样说自己老子的,我看皇族里也就只有你敢了。”她使劲儿想了想自己的爹娘,好像自己的爹爹也从未对娘亲发过脾气,爹爹说话向来软软的,柔柔的,确实符合“温柔”二字。“你放心,我会一首对你温柔的。”
“咦!”李明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从凳子上跳起来,“我可没听见啊。”他走向老板去付了钱。
张三十和燕禾劭都害羞得紧,垂下头偷偷地瞄着彼此。
吃完肉串,张三十终于有心思盯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了。他们走过一个画摊前,老板刚拿出一幅画挂在木架上。张三十只瞄过一眼就知道那画中戴着劭阳帽的人是燕禾劭,便拉着他走近了画摊。
张三十站在那幅画前看,画的左上角写着《庄王世子踏雪图》,图中燕禾劭身着浅蓝色衣衫,戴着白色劭阳帽,手捏一枝腊梅从远处走来,风吹起了他的帽纱,他微微侧头,下半张侧脸就露在了外面。
张三十惊叫道:“露脸了,终于露脸了!”
画摊老板走近她说:“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劭殿下的容颜吧,我卖了这么久劭殿下的画,也就这一幅露出了他半张脸。这是去年京都那场大雪之后上新的图,这半年我都卖出去有一千幅了,很是抢手。这一幅早上进了十卷,没出一个时辰就没有了。我还以为全卖完了,刚刚我收拾东西,发现还剩这一卷被其他画压住了,我这刚挂上呢。我看公子和这画有缘,喜欢的话可要抓紧下手,要不然一会儿就没有了。”
张三十果断说:“买!我买!”
燕禾劭从她身后向前一步,趴她耳边说:“不用吧,大活人都在你身边呢,你还买画做什么?”
张三十咬着牙小声说:“活人是活人,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不就能看到画了吗?”
燕禾劭羞得一笑。他这一笑,就被画摊老板注意到了。老板伸长脖子认真看着他。
张三十转头看见老板正盯着燕禾劭发呆,便挡住他的视线,冷着脸说:“哎,你看什么呢?”
老板收回脖子,“哦,抱歉啊公子,我是看你身后这位公子长得真是俊呐,容颜神态颇与这庄王世子有几分相似呢。不知在下可否以公子为模,画一些劭殿下的画像呢。以后这每卖出的一幅画都有公子三成的银钱。”
李明英上前一步说:“不行不行!我们公子不缺钱,更不会让你画的。这幅画我们买了,多少银子?”
老板对燕禾劭说:“好好,那打扰了公子。”又对李明英说,“这幅画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张三十和李明英异口同声惊道。
老板说:“劭世子的画像,不露脸的十五两,露脸的三十两。这是行价。”
张三十喃喃道:“这也叫露脸?这才只露了半张脸好吧,还是看不全世子的容颜啊。我说老板,虽然这是夜市,可你也不能这么黑吧。”
老板忙招呼说:“公子可真是误会我了,这钱也不是我挣了,是这露半张脸的画,进价就比不露脸的高出一倍呢。”
李明英咧着嘴拿出银票,他嘴里嘟囔着,“哼,真是种瓜不如卖瓜挣得多。给你!”他将三十两银票拍给了老板。
老板就将《踏雪图》取下来交给张三十。
几人边看边走,张三十皱着眉头说:“感觉这画少点什么。”
燕禾劭问:“少什么?”
“你瞧,这画的既然是雪景,雪景就少不了雪人啊,所以这画最起码少一个可爱的雪人。”
李明英嘲笑道:“你懂不懂作画呀,这幅画体现的是殿下清冷的形象。这白雪,这一枝梅花,搭配的就恰到好处。你再画一个雪人上去,那么幼稚,真是画蛇添足了。”
“就你能。”张三十怼他,怼完后又失落地说,“我只是从没见过雪人,就稀罕雪人而己。”
李明英惊讶道:“你没见过雪人?”
“是啊,涂州和梧州气候温暖,小时候在涂州,好像都没下过雪。后来跟着义父在梧州,也是连着好几年都不下雪,偶尔下雪也是那种雨夹雪,根本不能堆雪人的。
李明英叹了句:“南方的孩子还真是可怜,连堆雪人的快乐都没有。”
燕禾劭说:“没关系,这幅画就交给我吧,你想要的雪人,我给你画上。”
“太好了!”张三十赶紧卷起画轴,李明英打算去接,燕禾劭伸手接了过来,自己搂在了臂弯里。
燕禾劭说:“上京是会下雪的,今年冬天,你就能堆雪人了。”
“这么好?那我一定要堆很多雪人。我要堆一个高高的你!哦,堆一个高高的十三!”她满身的兴奋,又蹦又跳的,突然又停下来说,“不行,我好像没有那好手艺,堆不了长得和你一样的雪人。”
燕禾劭说:“雪是软的,确实没办法做很细致的外形,但可以用冰做冰雕。”
“冰雕?还有冰雕啊?太好了,就做冰雕,到时候还是要麻烦我们殿下,用一用你那出神入化的手帮我雕一个大大的你,就这么高的。”张三十踮着脚拍了拍燕禾劭的头顶,笑得灿烂如花。
李明英说:“冬天可是很冷的,你忍心让殿下冻在外面给你做冰雕啊?”
张三十瞬间想到了这件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啊,外面结了冰的话肯定会很冷的。对不起啊殿下,我对上京的冬天有多冷完全没有概念的,你就当我是瞎胡说,可不要真的给我做冰雕啊。”她拉起燕禾劭的双手,虽然他的手掌上还有一些因为习武握剑而留下的茧肉。但并不妨碍那十根手指的纤美。“这么美的手,要是冻坏了我可是很心疼的。”
“没关系,我可以每天雕一部分,冷了就进屋暖和暖和嘛。”
“那也不行,我才想起来,若真雕这么大一个你,我也没地方放呀。总不能立在我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叫人看了笑话我吧。我才不要被嘲笑,更不想让别人看你。”张三十的脸上了一层红晕。
李明英翻着白眼默默退了两步,远离正泡在蜜罐子里的他二人。
燕禾劭问张三十:“你这是?”
“我可不是吃醋啊,我就是一想到可能会有一群人围着你的雕像看,甚至还可能会有人上手摸你,我就感觉跟被别人占了便宜似的难受。再说冰雕总是会融化的嘛,我才不要你融化呢。你千万不要给我做冰雕啊,听到没?”
燕禾劭甜甜地笑了,“好,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