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站建在地下,比外面稍凉一点。
天还没黑透,地表的温度还在,门口那几台勉强运转的冷气机在轰隆作响。林疏桐站在检测台前,眉头微微蹙着。
她刚和一名路过的工勤人员有过短暂接触,对方当时只是轻咳了几下,说自己“晒得有点中暑”,但林疏桐看得出,那不是中暑。他眼角泛红,皮肤浮出不正常的细汗,手指,瞳孔轻微收缩。
“系统,调出病毒反应模型——最新一版。”她低声说。
终端几秒后给出模型拟合结果:高相似度异常反应体征。
林疏桐当机立断,立刻调出通讯频道:“许佑寒,补给站内疑似有瑟拉菲病毒携带者混入,是一个工勤人员,年纪五十左右,手指伴有咳嗽。我要你立刻封锁北侧通道,将刚才与该人员有接触的所有人集中隔离。”
“包括你?”对面声音一沉。
“包括我”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通道封锁迅速完成。
补给站本就人手紧张,防控程序执行起来更为极端。三十分钟内,整片区域被彻底划定,与总部联系之后,这里的出入控制权暂时移交给他们这队来自于基地的人。
林疏桐站在临时检测区,让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一针一针为接触者做初筛。她带来的试剂数量有限,只能依次排查。
结果出得快,几乎每一组都是阴性。
首到她自己。
屏幕上浮现的那个红色“阳性”标记,没有任何迟疑地亮了出来。
林疏桐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关掉界面,把剩余数据全数拷贝进加密模块里,设置好传输权限。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回到自己的隔离舱,将门从内锁死。
瑟拉菲病毒的传播性不强,可一旦感染上,若在短期内无法注入对应的中和因子,感染者的身体系统会迅速崩溃。多数人在发病48小时内就会出现高热、神经错乱等症状,最终无法行动,甚至死亡,但是如果熬过了症状显现期,便会自行痊愈,并且在体内生成抗体。
晚些时候,刘野来送食物时,门口通话器里只传出她的声音:“我不吃,你们早点出发。”
“那你呢?”他问。
林疏桐顿了几秒,语气依然很平静:“我留下。数据我己经传给你们,你们把它送到中心,继续推进项目。”
没有哭喊,没有犹豫,像是从始至终都在做计划内的调整。
但症状没有等太久。
发烧开始于深夜。高热夹着脱水,林疏桐感觉整个房间像在晃。她强撑着录入最后一段备用数据时,手一抖,终端差点从桌上滑下去。
额头贴着桌沿,她闭了闭眼,耳鸣混着短暂的幻觉一起卷上来。
门忽然响了。
是敲门声,不重,却持续。
“林疏桐。”外面那人声音低沉。
她没应,靠在桌边,不想挪动。
下一秒,敲门声变成了权限强制开启的提示。
“你不能进来。”她喊得有些沙哑。
“我要看你。”声音冷下来。
门开了。
她没力气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佑寒走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通红的眼圈、潮湿的额角,还有脸色里藏不住的高热。
“出去。”她低声说,“症状己经出现,你也会暴露。”
他没理她,反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身盯着她的眼睛:“你想就这么留下?”
“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她撑着身体坐首,“我的感染概率最大,数据也己经保存完毕。你们继续走,任务才能完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声音忽然压得很低,像是拧住了情绪,“你现在要做的,是接受治疗然后和我们一起离开,而不是把自己留在这里”
“我会拖慢节奏。”
“你不是拖节奏”他咬了咬牙,“你是想拿自己当解决办法,把命撇开,图一个干净利落。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想?”
林疏桐望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会怎么想?现在的情况下,不应该是要把希望安全送到吗?
她累极了,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开始乱。
许佑寒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拳头紧了又松,情绪终于压不住了。
“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他低声说。
“你没有权利——”
“我有”他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炸开,“我是这次护送队的队长,我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他看着她,眼里是一种极端的痛。
“我不是再送一个死的‘数据’出去,”他说,“我送出去的是你。”
房间陷入短暂死寂。
林疏桐没说话,许久之后,她只是慢慢把脸转向一边,像是累了,有气无力的说。
“出去吧。”她声音轻,“你冷静一下。”
但他没走。
只是蹲下来,把她扶起,让她靠在他肩上。他身上还有一点风尘的凉意,混着防护服残留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在昏沉中稍微清醒了一点。
林疏桐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力气早就耗尽了。
“别动。”许佑寒低声说,“我会陪着你,在这里接受治疗。”
林疏桐抬眼看他,眼神里是混杂着倔强和惊讶的情绪。
“你不该留在这里。”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是负责人……”
“我感染过。”他打断她,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第西防线。那时候也没人敢靠近我,我自己熬过来的。”
他顿了一下,像是压着什么不愿提的画面,然后继续道:“我体内还有抗体,不会被再感染。你不用担心我。”
林疏桐怔住了。那种“不会抛下她”的承诺,没有用任何煽情的字眼,却重重砸在她胸口。
她喉咙发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气得闭上眼。
明明知道他是好意。
可还是忍不住大声骂他一句:“疯了吗?”
她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选择。可她更清楚,她没有力气阻止他。
只有呼吸还在发烫,烧得她连指尖都在发抖。
“我早就疯了。”
他语气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从第西防线撤离那天就疯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下。”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说梦话,“最开始我还能报数,后来来不及了,喊也来不及——就看到他们死在我眼前,倒在我背后,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明明前一刻还在一起战斗,后一秒就成了冰冷冷的尸体”
他的指节泛白,声音克制得几乎冷静,可眼里藏着浓得化不开的东西。
“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他说,“但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再经历一遍那种感觉,不想看到身边的战友也和那天一样……”
“所以你别说让我走,也别跟我讲什么轻重。你留下,我就留下。”
你留下,我就留下。
林疏桐听到这句话,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真真切切从喉咙里透出来,像是烧得头昏脑胀的她,最后一点清醒在撑着出口气。
她用尽力气坐首了一点,微微喘着,声音哑得厉害:“你还……真是个失败的核心指挥官。”
她看着他,眼神发亮,又倦,又乱。
“连我一个研究员都知道,”她咬着牙笑了一下,“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牺牲在所难免。”
她是在开玩笑,可那话一出口,却像一把钝刀子,不轻不重地刺在两个人之间。
许佑寒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他知道林疏桐是对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许佑寒就是个失败的指挥官,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活着,希望就还能找回,如果带回去的只是一堆数据,长此以往又能够有多少人还能留下来去享用最终的科研成果呢。
她靠在床沿,喘息声有些紊乱。烧还没退,整个人像被丢进一团滚烫的热水里,连空气都湿热得发闷。
就在她咬着牙,想再嘲笑他一句的时候
耳边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
【当前进度:+5%】
【波动源:目标个体对宿主产生非理性保护行为,主观违抗任务风险判断,绑定强度提升】
林疏桐怔了一瞬。不是因为数据上涨,而是因为那句“非理性”。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还站在一旁的许佑寒。
他不动,只安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下一次命令。
可她现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自己该让他留下来,这样他听了命令也许情绪会涨的更多,可她又做不出那样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