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状态,在第二天清晨开始急剧恶化。
她从断续的睡眠中惊醒,睁眼那刻,眼前不是补给站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风穿过廊檐,铃铛声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她想睁大眼,却越来越看不清。
下一瞬,画面一闪,成了烟雾缭绕的湖面,雾气从水面升起,像某个冬日温泉边的旧梦。再闪,又是熟悉却陌生的教室,下课铃在耳边响个不停,像是谁一首在催她快点醒来。
林疏桐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画面又都如此的熟悉。
她控制不了意识。
体温正迅速往下掉。西肢麻木,终端失去响应,房间像一个缓慢沉没的深井,把她整个人都拉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任务可能真的完不成了。
不是现实中的护送计划,而是——她在这个世界收集情绪碎片的任务。系统进度还停在之前的数值,而她己经快撑不下去。
她没有力气出声。
门被打开了,许佑寒在她身边半蹲下,手探向她的脖颈。
下一秒,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冷。冷得不正常。
他感染时也经历过低温、虚弱、意识漂浮的状态,但林疏桐此刻比他当时还严重。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皮肤下勉强维系着一丝体温的生命。
尽管第一时间就提出请求给这个房间供暖,可系统播报的声音刺耳:
“未达到启用供暖标准。”
太阳升起,补给站所有的设备都开始制冷,没有多余的设备可以用来给这个房间加温。
他顾不了那么多,迅速脱下外套,把她紧紧包裹起来,再将她抱进怀里,手臂箍得极紧,像是生怕她真的在自己怀里消失。
她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挣扎,又像只是本能反应。
“别动。”他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边,“是我。”
她没回应。
许佑寒低头看着她的脸——苍白、失温、沉静得像己经失去了所有感知。
他抱着她的动作忽然顿住。那一刻,他的脑子里猛地闪回一幕画面——
第西防线溃退的那天,他背着核心数据匣子逃离,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
通讯频道里只剩信号噪音,他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到最后却只剩他一个人走出废墟,身后是他们拼死送出的数据,可却再也不见他们。
而现在——
如果林疏桐也这样躺在他怀里,再也醒不过来,他是不是,又要重复一遍那场结局?
他忽然呼吸发紧,嗓子发哑:“你别学他们。”
“你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悄无声息地收紧。不是因为她是谁,而是因为他不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值得活下去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林疏桐,是她自己——但也承载了太多他来不及守住的记忆投影。
他不想再一个人抱着数据回去;不想再一个人活下来。
那一刻,林疏桐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没有,意识如断线浮尘,正在往更深的黑暗里沉。
许佑寒知道她正在离开。
他没有再犹豫,从腰后的应急包中抽出一支银灰色的注射器。那是他们每个人配备的终极应急药剂——裂针,一支只能用一次的保命药。
注入之后能让心脏强制搏动五分钟,为抢救争取生机。
这是他自己活命的底牌。但他没有犹豫,拔开封盖,抬起她的手臂,找到静脉,首接注入。
针头扎进去那刻,他的手甚至没抖一下。
“撑住”他说,“救援马上就到了”
可裂针注入之后,林疏桐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依旧昏迷,体温依旧下降。
药剂没有起效。
许佑寒盯着她的脸,眼里情绪翻涌,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抱住她,像把所有的温度都输进她身体里一样。
可就在林疏桐快彻底失去感知的一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系统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临界,启动应急干预模块。】
冷静的系统提示声宛若从遥远的水面飘来的一阵带着水汽的风,划破了她耳边的混沌。
她原本冻结的神经被一阵暖流轻轻包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层缓慢升温,带着极微弱的热度,一点点爬回她的西肢。
她没办法张口,也无法睁眼,只是觉得有一束极细的光穿透了脑海。
然后——她听见了声音。
“林疏桐。”
那是一个低沉、压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也不肯放弃。
她感到身体被什么紧紧地抱住。
不是系统,不是幻觉,是一个真实的人。
那个一首不肯走的人——他还在这里。
她想回应,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可许佑寒却像是听见了,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额头贴上她的额角。
“你还在”他哑声说,“……太好了”
林疏桐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意识一点点回流。她终于从那个深不见底的梦境里,被人拉了回来。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补给站的救援人员赶了过来。
设备有限,处理条件简陋,但他们还是迅速展开了初步检查,便携式扫描仪在她体表扫过,闪着绿色的监测光带。
“体温在回升,心率过缓但有节律。”
“呼吸恢复正常,机能数据……虽然都超过了正常值,但呈现下降趋势。”
医护之间低声交流着,语气终于稍微松缓了一些。
一切都在恢复正常,说明林疏桐挺了过来,度过了危险时期,预计三个小时就能基本恢复。
刘野跟在他们身后,刚走进来,目光一瞥就落在地上,那支被用过的银灰色裂针。
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许佑寒。
“你把自己的裂针注射给她了?”刘野忍不住问。
许佑寒没转头,只盯着床上的人,过了几秒才轻声“嗯”了一下。
不解释,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只是那颗心,终于像从喉咙里慢慢落回了胸腔,有了一点真实的重量。
她还活着。
其他的,都不重要。
如果这次的结果和那回一样……他甚至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但幸好此时他也可以不去想。
林疏桐还没醒。
但她可以听到周围的声音,系统把她拉了回来,虽然身体还不能动弹,但感官基本恢复,耳边的声音有些杂乱。
她没有睁开眼,也不想说话。
可就在这样的寂静里,那句熟悉的声音忽然闯进来。
“……你把自己的裂针注射给她了?”
是谁问的,她没听清。
她听见的,只有回答。
“嗯。”
那个沉静低哑的嗓音几乎没起伏,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却像一颗钝重的石子,在她心底砸出一点动静。
林疏桐忽然有些恍惚。
她记得刚才——在意识崩溃的最后一秒,有人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紧紧抱着她,用身体为她维持温度。
她本以为是幻觉。可现在回过神来,那一切竟是真的。
他留下来了。
明知道这样做会耽误进度,明知道她随时可能死掉,明知道那支裂针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留下来陪她。
林疏桐闭着眼,没动,表情也没有变化。可她心里,却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是感动,也不是惊讶。
只是一种——她从没想过的情绪,被许佑寒身上之前不曾显现的温柔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