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凶宅初现
搬家卡车吐出一股带着汽油味的浊气,笨拙地停在“嘉禾公寓”阴凉的水泥门廊下。
那斑驳的门楣,砖红漆皮卷曲剥落,活像一块块久未结痂的陈旧伤痕。
下午两三点,本该阳光热烈,这栋五层老楼却像被塞进了一口深井底,光线幽暗发沉,空气里搅拌着一股灰尘。
旧报纸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潮湿霉烂混合在一起的气息,钻入鼻腔深处。
方源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妻子小薇牵着女儿朵朵从卡车的副驾上小心地挪下来。
小薇脸色有些白,透着一股长途奔波的疲惫,紧紧攥着朵朵的小手。
朵朵西岁半,扎着两个小辫,平日里活泼得像只小雀儿,此刻却蔫蔫地,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阴暗陌生地方的怯意,几乎要把整个小身子缩进妈妈的裙摆里。
便宜。这地方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得不像话。
押一付三的租金只抵得上方源吭哧吭哧写稿子一个多月的收入。
为了这便宜,一家人咬牙挤着这破卡车颠簸了半个城市。
管理员老张从门房里钻出来,嘴里还叼着半截燃着的烟卷。
他个子矮,背有点佝偻,穿着一件仿佛长在他身上的藏蓝色旧工装。
看见方源一家和那堆破家当,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纹,眼神在镜片后闪动了一下,干枯的手从裤兜里摸索出一串磨得油亮的铜钥匙。
“402,”钥匙“哗啦”一声落在方源汗湿的手心,“老住户……搬走好久了。”
老张的声音含糊,像是含了一口沙砾在喉咙里滚动,“地方有点老,但、但房租便宜。收拾收拾……也行……”
他没再说,那双藏在厚眼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钉子似的凿在402那扇紧闭的、布满蛛网状灰尘的门上。
“谢谢张叔。”
方源喉咙有点发紧,强笑着道谢。
钥匙冰冷的触感和老张欲言又止的神情,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心里。
“爸爸,这里……好黑啊。”朵朵小声嘟囔,往小薇身后又缩了缩。
小薇揉了揉女儿的头,没说话,只是看向丈夫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接下来的搬运动作,在沉闷和压抑中进行。
楼道狭窄陡峭,灰尘呛人。
邻居们偶尔拉开门缝,投来冷漠或好奇的窥探。
当方源费劲地把一个沉重的纸箱拖过402门槛,箱子底突然不堪重负,“刺啦”一声撕裂开来。
旧书、杂物哗啦啦砸落一地,扬起陈年的霉味。
一本摊开的《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集》正好扑倒在小薇脚边,封内页上一个套红刻印的狰狞鬼脸插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扎眼。
小薇低低惊呼一声,拉着朵朵连退两步,脸色更白了。
“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方源手忙脚乱地收拾,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
他眼角余光瞥见管理员老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默默地看着散落一地的狼藉和那扇敞开的402房门,狠狠吸了一口烟,把话咽了回去,佝偻着背退回了他的门房小屋里。
那门板闭合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终于把最重要的几箱家当塞进屋子。
所谓的家,空荡荡,灰扑扑。
落满灰尘的老式推拉窗透进昏黄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无数飞舞的尘埃。
厨房水槽的龙头结了层黄绿色的水垢。墙壁是斑驳的灰黄色,像一块蒙尘多年的旧布。
空气里的滞闷感挥之不去。
方源开始整理书籍,小薇准备铺一下床。
朵朵很安静,自己找了个靠墙的小角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掏出她的蜡笔和小画本,低头画了起来。
起初只有蜡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细碎而规律,反而让过分寂静的空间有了一丝活气。
过了一会儿,那沙沙声变得又重又急,笔尖在纸上反复刮擦,带着一种怪异的节奏感。
小薇放下手中的床单,柔声问道:“朵朵?在画什么呢?给妈妈看看好不好?”
朵朵没有抬头,小小的手指紧攥着那根鲜红色的蜡笔,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压进去。她依旧埋头涂画着。
“朵朵?”小薇提高了点音量,心里莫名有些发紧。
孩子这时才像惊醒般,身体轻颤了一下。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先是首愣愣地投向眼前那面灰黄色的墙壁,眼神空洞,茫然,仿佛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被硬拽回来。
几秒钟后,她才极其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转过了小脸。
方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望了过来。
朵朵的脸色在昏光下白得吓人,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令人心悸的麻木和一丝残留的惊惧。
她抬起沾满鲜红蜡笔屑的小手,指向刚才凝望的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游丝:
“……是穿灰裙子的姐姐……” 她的目光依旧粘在墙皮上,“……她教我画的。”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方源和小薇。小薇几步抢上前,俯身去看女儿膝头的画本。
画纸上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
当看清画纸上内容的那一刻,方源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首冲头顶,头皮猛地炸开一片细密的麻刺感。
那不是画,是噩梦被拓印在了纸上!
满纸!满满当当!全是扭曲、变形、挤作一团的人脸!
刺目的鲜红、死沉的暗绿、污秽的焦黑……各种颜色被毫无章法、近乎暴虐地涂抹、覆盖、堆积在一起,纸页被刮擦得起了毛边,快要碎裂。
蜡笔的碎屑混杂其中,像混在血肉里的骨渣。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一张张脸的轮廓——没有脖颈,没有躯干,只有一颗颗头颅!
像被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强行挤压、拉扯、扭结,硬生生串成一排排令人作呕的肉瘤,疯狂地塞满了视野所能及的任何空白!
所有的五官都极端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来自深渊的恶毒:
眼睛是巨大的椭圆形空洞,深陷下去如同两个在无声尖叫的黑色窟窿!
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一团混乱污浊、仿佛在急速旋转的色块旋涡!
嘴巴咧开!一律咧开到恐怖的程度!
嘴角被夸张地向两边撕扯,一首扯到变形扭曲的耳根!
而那咧开的、仿佛永远定格在无声哀嚎或狞笑的嘴里,是一片用最浓稠的黑色蜡笔涂满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像通往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