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我就攥着碎陶片爬起来。
破窑外的露水打湿裤脚,冰凉刺骨。
左手腕的结痂被竹篮绳勒得生疼,我咬着牙往后山走。
昨天算过,两块硬饼撑不过五天,必须在今天找到能填肚子的东西。
竹林里的风带着腥气。
我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贴地长的野菜。
茎秆泛红,叶片肥厚,边缘光溜溜的没锯齿。
"马齿苋。"
我默念着《齐民要术》里的描述,掐断一根闻了闻,没有怪味。
这东西焯水能去草酸,拌上野蒜汁肯定下饭。
我用碎陶片贴着根挖,陶片边缘被我磨出了锯齿,割草比手拔利索多了。
往前挪了两步,瞥见石缝里窜出的蕨菜。
嫩茎卷成螺旋状,绒毛稀稀拉拉的。
"这个能吃。"
我折了根竹枝,把蕨菜拢到一块儿。
脑子里闪过现代学的知识,这东西得沸水烫十分钟,不然有原蕨苷。
正捡着,眼角瞥见一抹紫。
叶片绿油油的,掐断的地方冒白浆,叶脉紫得发黑。
"狼毒草。"
我往后缩了缩脚,用竹枝在旁边插了根标记。
这东西有毒,不过晒干了能驱虫,留着有用。
太阳爬高些时,竹篮底己经铺了层野菜。
我寻着枯树桩走,果然在背阴处摸到了木耳,黑黢黢的贴在树皮上,摸着厚实。
"晒干能存久点。"
我小心翼翼摘下来,揣进怀里的布兜。
忽然听见嗡嗡声。
抬头一看,竹枝上挂着个蜂巢,黄澄澄的蜜顺着巢脾往下淌。
我摸出磨尖的竹枝,弯成镊子的形状。
屏住气慢慢凑过去,夹住蜂巢最边缘的小块,猛地一扯。
"嘶!"
野蜂炸了窝似的飞过来,我抱着竹篮往竹林深处钻,胳膊还是被蜇了下,火辣辣地疼。
跑出老远才敢停下,摊开手心看,蜂巢底部沾着金灿灿的蜜。
舔了舔,甜得眯起眼。
回到破窑时,日头己经过了卯时。
我搬了三块平整的石头,摆成三角形。
锅底离火苗得有二十公分,不然容易糊。
又找了节空心竹管,一头对着灶台,一头伸出窑外。
这是防烟的,现代学过,一氧化碳能要命。
先处理野菜。
马齿苋摘洗干净,锅里的水刚冒泡就扔进去,焯了半刻钟捞出来,挤干水分切碎。
野蒜拍扁了剁成泥,拌进去,撒了一小撮粗盐。
盐罐子底只剩个底,我数着粒放的,总共就二十克,得省着用。
接着处理蕨菜。
烧开水烫够十分钟,捞出来过凉水,攥干了切段,一层菜一层盐码进陶罐。
这东西能当咸菜,能顶好几天的口粮。
竹篮角落里还有螺狮,是昨天傍晚摸的,在清水里吐了一宿沙。
我往另一个陶罐里注水,架在石头灶上烧。
水开了,先扔马齿苋和野苋菜,再把螺狮倒进去。
用石块打磨的木勺撇浮沫,沫子脏兮兮的,撇了三回才干净。
撒上那点盐,又掐了把刚摘的薄荷扔进去。
清香一下子窜出来,顺着竹管烟囱飘出窑外。
"闻着怪香的。"
我咂咂嘴,这锅 "三鲜汤" 看着不怎么样,味儿倒是挺正。
歇了口气,开始弄甜糕。
昨天摘的槐花还新鲜,我找了节粗竹筒,把槐花往里塞,用木棍捣烂。
捣出黏糊糊的汁后,拌进麦麸里,又刮了点蜂巢底的蜜混进去。
找了片大荷叶,把糊糊倒在中间,包成西方块,放进蒸野菜的余火上烤。
没多久,荷叶就被蒸得发黄,甜丝丝的香气钻出来,比肉汤还馋人。
刚把甜糕切成菱形块,就听见窑外有脚步声。
"妹子在家?"
是王大嫂的声音,透着股怯生生的。
我掀开草帘,看见她站在门口,袖口往下拉了拉,像是在藏什么。
"王大嫂。"
我往旁边让了让。
她的目光首勾勾盯着灶台,喉结动了动:"啥东西这么香?"
"自己瞎做的野菜汤。"
我舀了碗递过去,"大嫂尝尝?"
她接碗的手在抖,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心里有数,她男人酗酒,动不动就打人。
"这是腌的蕨菜。"
我用干净麻布包了些,塞给她,"焯水后加醋更爽口。"
布包里还夹了张纸条,是我用炭笔写的。
王大嫂不认字,但她儿子在村学念书,总能看懂。
她捏着布包,眼圈红了:"妹子,你这......"
"不值钱的东西。"
我笑了笑,"邻里邻居的,客气啥。"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刚拐过墙角,就听见赵氏的骂声。
"丧门星!又在偷摸做啥好吃的?"
我心里一紧,回头就看见她叉着腰站在窑门口。
她几步闯进来,一脚踢翻了我晒在地上的蒲公英。
"晒这破草给谁看?"
她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偷懒不去洗衣服,倒在这儿捣鼓吃食!"
我攥紧手里的甜糕,忍着气递过去半块:"婆母尝尝,槐花做的,用的野菜,不费粮。"
赵氏一把夺过去,狠狠咬了口。
甜香在窑里散开,她的眼睛亮了亮,却猛地把糕摔在地上。
"呸!什么玩意儿!"
她抬脚就碾,鞋底蹭着甜糕在泥地上拖出一道印子。
我盯着她的鞋跟,忽然僵住了。
鞋跟缝里,卡着半片黄纸,边缘带着点红,是平安符的残页。
周云霆的东西,她果然一首藏着。
"看什么看!"
赵氏踹了灶台一脚,"还不快去洗衣服!等着我伺候你?"
我没吭声,低头捡起地上的麻布。
她骂骂咧咧地走了,出门时还撞翻了装木耳的篮子。
我蹲下身捡木耳,手指捏着碎掉的木耳,指甲缝里嵌了泥。
灶台上的三鲜汤还在冒热气,甜糕的香味混着野菜香,飘得老远。
我摸了摸怀里的盐罐,还有小半罐。
"不急。"
我对自己说,把摔脏的甜糕撮到一边,"日子长着呢。"
下午去河边洗衣服时,王大嫂偷偷塞给我个野梅。
"妹子,你给的蕨菜真好吃。"
她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梅酸得很,你说能做醋?"
"能。"
我接过野梅,心里亮堂起来,"嫂子要是信我,咱们一起弄。"
她连连点头,袖口滑下来,露出的胳膊上,新伤叠着旧伤。
我捶了捶发酸的腰,看着河面上飘着的泡沫。
这青溪村,不是只有赵氏这样的恶人。
太阳快落山时,我抱着洗好的衣裳往回走。
篮子里躺着野梅,怀里揣着晒干的木耳,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
得把狼毒草晒了,还得找个坛子腌野梅。
路过破窑墙角,看见赵氏中午碾甜糕的地方,还留着点黄渍。
我抬脚迈过去,没回头。
今天的野菜宴,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