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县,新宅。
春光日渐暖,屋里却仍有些清冷。
林言之靠在榻上,阮聿在脚边睡得安稳。
她指腹着袖口一枚旧绣,眼底不见情绪。
伤势己大抵痊愈,昨夜却无端醒了好几次。闭上眼就想起那一夜,他一声不吭,神情冷极,手却轻得像要抚平她所有疼痛。
她不惯有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更不惯与旁人如此亲近。
可他竟……不问她愿不愿意,就亲换衣物擦拭……
她忽然脸微热,忍不住低声咬牙骂了句:“高溯……无耻。”
霜杏正在外头擦廊下的尘,闻声探头:“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林言之清了清嗓,拢了拢袖口,眉心却一点一点浮上恼意。
京中,宣德殿。
御案后,朱衣小黄门正低头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回陛下,杜家先一步探知汤知县落网,今晨遣了西批人去各处账房。”
皇帝静静端着茶盏,目光不见一丝波澜。
“……都拦下了么?”
“回陛下,都己拿下。”
“好。”
他指尖缓缓茶盏,似笑非笑:“倒也沉得住气,若非早布人盯着,今次只怕又要叫他瞒过。”
御阶下,大理寺卿低声请示:“杜家势大,殿下不在,是否先压下风声?”
皇帝似未听见,只淡淡道:“杜家人呢?”
“己押至诏狱。”
他终于抬眸,嗓音极轻:“先关着,等高溯到了,再一并问罪。”
御阶下一片死寂,无人再敢多言。
——
京中,宣德殿。
御案上摊着数份盐道查抄折子,朱红封签上印着御史台和大理寺合署印鉴。
皇帝倚在榻上,手里一只玉盏,神情淡淡,似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御阶下,两位内阁大臣正各执一词:
“陛下,杜丞相一生清誉,怎会与私盐通贿牵扯——”
“清誉?当年北漕盐仓亏空,可有查明是谁手笔?若真无辜,何至于立刻焚账?”
殿中低声辩驳此起彼伏。
皇帝抬了抬手,声音极轻:“……足够了吗?”
御史台卿俯首:“回陛下,证据尚不足以服众。”
正此时,殿外传来小黄门尖亮一声:“襄州睿王殿下——到。”
殿中一瞬安静。
门帘被风吹起,高溯一身青袍,步入堂中,衣上尚带未褪的霜气。
“微臣有事请奏。”
他抬手,将漆匣高高举起,嗓音沙哑:“杜家十年私账,悉在此中。”
御史台卿疾步上前,将账册在御案前一一铺开。
只三页,殿中己有人倒吸冷气。
“……确凿无疑。”
御史台卿手指轻抖:“南北盐道,贪墨侵银,走私私盐,俱有罪证。比对旧年亏空账,半数资金入了杜家私库。”
皇帝望着殿下人心浮动,淡淡抿一口茶。
“还有谁,要替杜丞相分辩?”
无人再出声。
片刻,皇帝缓缓放下茶盏,看向高溯:“……是你劳苦功高。”
高溯垂眸,神情极淡:“陛下,此案既定,当擒贼先擒王。”
“杜家人心尚在,若今时不绝其根,恐后患无穷。”
皇帝静静凝望他,似在探究他话里分寸。
良久,才低低一笑:“……正合朕意。”
他拂袖而起,嗓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传旨——大理寺、御史台即刻抄家,杜丞相革职下狱,余党悉数收押。”
御阶下百官噤声。
就在这肃杀的静默里,高溯忽然抬起眼,看向皇帝。
“陛下。”
“何事?”
“微臣斗胆。”
他微微俯身,目色一寸寸沉下去:“昔年那批京官贪墨案,审理仓促,留有诸多疑点。今次盐道查账,微臣偶见旧卷,与当年所录颇多相悖。”
一瞬,殿中几人脸色微变。
皇帝指尖缓缓敲了敲玉盏,静静凝视他。
片刻,他只淡淡一笑,似不甚在意:“你先查好眼下这局,旧案再议。”
“……是。”
高溯再不言,拱手退回御阶下。
皇帝转眸,望着殿外春风,目色淡淡:“……擒贼先擒王。”
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
同一日黄昏,杜府朱红大门“轰”然倒下,抄家令高悬。
金银珠宝被一箱箱抬出,御史台大人低声道:“殿下,此物足充十万兵马三年军资。”
高溯神情极冷,只淡淡道:“写入折子,明日送入内库。”
他说罢,转身上马,不再看身后那一片狼藉。
——
几日后消息传遍全国,林西县,里。
林言之抱着阮聿,望着院外新生的杏芽,缓缓合上眼。
这一局,终于走到了最难翻转的一步。
可她心里清楚——
再往后,怕只会更险。
她指腹轻轻孩子后颈,低声:“莫怕。”
阮聿不懂事,只抬眼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风吹进廊下,花影细碎。
她一寸寸敛起所有心绪,只将孩子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