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襄州王府。
檀灯微暗,高溯立在榻前,指尖在桌案上一点点。
顾九半跪在地,声音低得近乎不敢出声:“殿下,云州有人走漏风声。”
“什么口风?”
“……说杜家己经在林西县布了人手。若林姑娘真拿到了底账,他们不会容她活口。”
屋里安静了很久。
高溯阖上眼,指腹一寸寸按住桌面,喉口泛着一丝苦涩。
“备马。”
“殿下——”
“我自己去。”
他语气极淡,眼底却透着一分被压到极致的寒意:“再迟一日,就来不及了。”
——
两日快马加鞭。
可当风尘仆仆,连下巴都冒了青茬的他带人夜至县署时,县衙外他的人己先一步守住要道,免得有人提前转移她。
内院仅留一地湿冷。
牢房里那一桶桶冰水,正顺着青砖暗渠缓缓淌开。
他疾步走过空落落的刑堂,看见一只折断的簪子静静落在地上。
半截簪尾上,沾着干涸的血。
那一瞬,胸口像被什么钝钝敲了一下,待赶到牢房,喉口涩到无法呼吸。
再晚一步,她就要被押往大理寺,彻底失了性命。
——
县署对面的旧宅里,灯火静燃。
林言之伤势极重,他不敢再颠簸路程,只能先将她安顿在此。
旧宅空置了许久,没有女婢,高溯只能亲手给林言之换下满是血水的衣物,可林言之一睁眼,眼神带着警惕,他只能轻声安抚,行动间极有分寸和怜惜。
她昏昏沉沉地哼了一声,让高溯不得不小心伺候。
县署的大夫看后开了汤药,韩花之帮忙熬煮,高溯守着林言之,心里有些酸涩。
服下汤药,她醒得还是很慢。
夜里时常忽然蜷起身体,唇齿间都是苦涩,像还在冷水刑里回不过神。
他守在床头,看着她浑身伤痕,心口一寸寸抽着疼。
他没唤人——此处一旦多一个眼睛,她今后的名声,便再无清白。
拂晓时分,她终于缓过一口气,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神却还清明。
“……你骗我。”她嗓音很轻,有点委屈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他低头看她,眸底沉着一点悲痛,“我来晚了。”
她抿唇,慢慢移开视线,似乎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也没有仔细看到往日风流倜傥的睿王如今沧桑的落拓模样。
他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鬓发,拿着绢帕伸手轻轻探过去,想替她拭一拭。
指尖落在她颈侧时,隔着薄薄的纱衣,还是觉出一片冰凉。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想避,肩膀却无力。
那一瞬,两人都静了。
“……别动。”他声音低下来,竟带着一点压不住的颤,“我只给你擦擦。”
她没有再说话,半晌,慢慢闭了眼,无法顾及男女之别。
他用帕子一点点替她把湿发理开,动作极轻极慢。
帕子拂过她颈间一道鞭痕时,她指尖轻轻一颤,险些再咬破唇。
他垂着眼,喉口一阵涩意,忽然有种荒唐的歉意——
若不是自己,她或许再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轻轻叹了口气,压下心里万千情绪,只将被褥给她掖好。
那一夜,他未再离去。
——
同一时辰,百川铺旧宅。
霜杏抱着高烧的阮聿,声音都劝哑:“聿儿不哭……娘亲很快就回来……”
怀里的孩子哭得几近窒息,嗓子沙哑到发颤。
林婉宁眼圈红了,哽着说:“姐姐要不先歇歇?我去看着小宝……”
霜杏摇头:“他怕。你别离开。”
“那阿兄呢……”
“你阿兄去医馆找沈大夫了。你别怕,有我在。”
她声音抖得厉害,可仍用力将孩子搂紧。
夜越来越深,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灯焰一阵乱晃。
霜杏一遍遍擦着阮聿的泪,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小姐再不回来,这个家,要怎么办?
她慌得呼吸都乱了。
——
夜将尽时,院门被轻轻推开。
林溯澜一身风尘站在门口,神色沉着,身后跟着沈疏白与何氏。
何氏一看阮聿哭得喘不上气,忙上前接过,低声安抚:“乖,不怕……娘亲很快回来。”
霜杏看见他们,终于一声没忍住,低头哭了出来。
何氏这边不及安慰霜杏,让婉宁把给小儿治疗高热的汤药熬了给阮聿服下。
——
沈疏白神色凝重,转向陈桓:“你去县署打听……可小心些。”
“好。”陈桓应声大步往外走去,可不等他到门口,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霜杏。”
一道沙哑的女声。
院里所有人都蓦地一震。
霜杏猛地抬头,只看见昏黄灯火下,高溯一身黑衣,怀里抱着一个白衣人,缓缓踏进院门。
她浑身无力,脸上却带着一点极淡的笑,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院里瞬间死寂,连小孩子的抽泣都停了。
林溯澜抬起脚,半晌没走上前去。
霜杏喉头一紧,终于跪下,声音哑得听不清:“小姐……”
林言之望着她,唇角微微动了动:“……我回来了。”
屋中再无声。
谁都没说话,只听见霜杏呜咽一声,泪水一颗颗落在青石板上。
高溯垂眸,看了林言之一眼,神情极淡,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指尖一点点收紧。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比任何一场厮杀都要叫人心慌。
他低声开口:“我送你回屋。”
她没拒绝,半晌,只轻轻合上眼。
那一夜,月光淡得几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