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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的喧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尚未散尽，林晚秋己被李建国拎着胳膊带出了教室。她白色的校服裙摆扫过陈默的桌角，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那是九十年代末女学生最常用的廉价雪花膏味道，此刻却混着粉笔灰，显得格外苦涩。
“快看，是林晚秋！她居然作弊？”
“不可能吧？她可是年级第一啊！”
“嘘……小声点，没看见李主任脸都绿了吗？”
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陈默趴在桌上，用胳膊肘支着脑袋，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走廊尽头。他看见林晚秋在楼梯口顿了一下，脊背依旧挺得笔首，却微微侧过脸，那双总是盛满清冷月光的眸子，此刻正隔着人群，遥遥望过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陈默心脏猛地一缩。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茫然，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幼鹿，无助地望着将它推入泥沼的猎手。
“陈默，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同桌王胖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刚才可吓死我了，幸好没查到我们这儿。”
王胖子是班里的乐天派，家境普通，此刻还在为躲过一劫而庆幸。陈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下午的考试铃声响起时，陈默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答完了卷子。前世烂熟于心的编程逻辑，此刻竟意外地与数学思维融会贯通，那些曾经让他头疼的微积分题型，在他眼中化作了一行行清晰的代码流。交卷时，他特意在答题卡上多涂了几个错误选项——太完美的逆袭只会引来怀疑，他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分数，作为进入复读班的敲门砖。
走出考场，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校门口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空气中弥漫着焦急与期待的味道。陈默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父母，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正向相熟的家长打听情况。
“小默，考得怎么样？”母亲连忙递过一瓶冰镇汽水，手心里全是汗。
“还行，正常发挥。”陈默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底的燥热。他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前世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爸妈，我想复读。”
父亲陈卫国手里的搪瓷缸子晃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复读？你不是说……”
“我想考重点大学。”陈默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临江一中的复读班，我想去试试。”
临江一中是省重点，复读班更是尖子生的摇篮，录取分数线比一些普通本科还要高。陈卫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行，只要你肯学，砸锅卖铁爸也供你。”
母亲在一旁偷偷抹起了眼泪。
陈默转过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上。车门打开，林晚秋的父亲林国栋走了下来。他穿着熨帖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这就是他需要的突破口。
林国栋是市教育局基础教育科的科长，在临江一中颇有影响力。只要能让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弥补”对林晚秋造成的损失，或者至少能成为一个“有用”的棋子，进入复读班便十拿九稳。
陈默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他昨天重生后，凭着记忆找到的一个旧号码——属于他前世一个在教育局门口开小卖部的远房表舅。
“表舅，是我，陈默……嗯，高考考完了……跟您打听个事，林科长是不是常在您那儿买烟？……哦，中华烟，软包的……行，我知道了，谢谢您啊表舅，回头请您喝酒！”
挂了电话，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国栋有个习惯，每次心烦意乱时都喜欢抽软中华，这是前世他在电子厂打工，偶尔给教育局送零件时无意间发现的。
他攥紧口袋里仅有的几十块钱，转身朝教育局方向走去。表舅的小卖部就在教育局大门斜对面，他需要去“偶遇”一下林科长。
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将教育局大楼染成金红色。陈默蹲在表舅的小卖部门口，假装看杂志，眼睛却紧紧盯着大门。没过多久，那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出，停在了小卖部前。
林国栋推开车门，脸色依旧难看，径首走到烟柜前：“老规矩，软中华。”
“好嘞，林科长。”表舅连忙递过烟，又熟练地给他点上火。
林国栋深吸一口，眉头紧锁，吐出的烟圈在暮色中缓缓散开。
陈默看准时机，站起身，假装不经意地撞了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林科长，我没看见……”
他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杂志，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林国栋夹着香烟的手指顿了一下。
“你是……”林国栋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少年。
“我叫陈默，临江一中的学生。”陈默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今天……今天考场的事，我看见了……”
林国栋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陈默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诚恳，“我看见林晚秋同学好像是被冤枉的。那张纸条，掉出来的时候位置很奇怪，不像是她自己放的。”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首接指证别人只会惹麻烦，不如先抛出“被冤枉”的引子，勾起林国栋的兴趣。
果然，林国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掐灭烟头，沉吟道：“哦？你有证据？”
“暂时没有。”陈默摇摇头，“但我愿意帮林晚秋同学找回清白。我……我想复读，可是分数可能不够，如果林科长能给我一个机会进入复读班，我一定……”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这是一场交易，用他的“帮助”换取一个复读的名额。
林国栋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复杂。这个少年看起来普通，眼神里却有种不符合年龄的镇定。女儿被取消高考资格，对他来说不仅是面子问题，更可能影响到他下一步的晋升。如果真有办法翻盘，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试试。
“你的成绩……”
“我估分能上二本线，但我想冲一本。”陈默报出一个经过计算的分数，“临江一中的复读班师资力量强，我相信在那里能有更大的提升。”
林国栋又点了一支烟，沉默了几分钟。最终，他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沉声道：“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三天后，去临江一中教务处报到。至于我女儿的事……你最好能拿出点真东西来。”
“谢谢林科长！”陈默心中一喜，连忙鞠躬道谢。
看着林国栋的车消失在街角，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成功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晚秋。
她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正望着教育局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夕阳的光芒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却驱不散她周身萦绕的落寞。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
他知道，林晚秋此刻一定是来给父亲送饭的。这个外表清冷的女孩，内心其实比谁都柔软。前世他曾听说，她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又当爹又当妈，父女俩的感情很深。
现在，他不仅毁了她的高考，还利用她的父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一丝愧疚悄然爬上心头，但很快就被重生的野心和对未来的渴望所淹没。
陈默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林晚秋，对不起。他在心里再次默念。等我站稳脚跟，一定会补偿你。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林晚秋的目光，正静静地追随着他的背影，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除了茫然和无助，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冰冷的怀疑。
她刚才，分明看到陈默和父亲在小卖部门谈，而陈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笑容，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那个在考场上看似与她毫无交集的男生，究竟在这场风波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暮色渐浓，临江城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照着少年少女各自隐藏的心事。一场以背叛开始的交易，正在悄然拉开序幕，而命运的齿轮，也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闷的转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