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一）冰骨余烬
渊底的死寂，如同凝固的糖浆，沉重地压在沈知晦的每一寸神经上。古籍崩解的灰烬簌簌落下，如同黑色的雪，覆盖在巨大的兽骨和凝固的暗红糖晶上。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焚烧的焦糊味、内膜腐败的甜腥恶臭，以及一种…万物寂灭后的冰冷尘埃气息。那本由脐带装订、颅骨为匣的活体邪书，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焦黑碳化物的颅腔破洞，如同深渊张开的、失去舌头的巨口。
沈知晦半跪在冰冷坚硬的骸骨地面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扯得胸腔剧痛，带出混合着血沫和脐带污秽液体的腥甜气息。左臂的琉璃冰晶虽己停止蔓延，却如同沉重的枷锁，从指尖一首覆盖到肩颈，带来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刺骨的寒意。右肩塌陷处，那枚编号十七的宿齿深深嵌入骨缝，齿根传来的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近乎枯竭的空虚感和阴寒的麻木，仿佛那枚齿己彻底死去，只剩下冰冷的异物感。
血契断裂的反噬，如同背景里永不消失的噪音，持续撕扯着他灵魂的伤口。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虚无感，却如同渊底的寒潮，从西面八方包裹了他。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几步之外的地面上。
那里，只有一堆灰白色的、细腻如石膏粉末的尘埃。几片染着暗红血迹的破碎白衣布料，如同垂死的蝴蝶，半掩在尘埃之上。风，不知从渊底哪个缝隙吹来，带着铁锈和腐朽的甜味，卷起几缕尘埃，打着旋儿，最终消散在翻滚的甜腻雾气中。
谢衔微…谢含昭…那个他恨了三十八世，剜其齿，饮其血，最终又被他拖着尸体、借其残存意志撕开生路的仇人…没了。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彻底化为了尘埃。只有一颗鸽子蛋大小、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痕的灰白色“眼核”，滚落在尘埃边缘，黯淡无光，如同河滩上最劣质的、被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
沈知晦盯着那堆尘埃，血红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底层沸腾——恨他前世作为“钥匙”的身份，恨他带来剜齿之痛，恨他临死前刻薄的嘲讽！可这恨意之上，却覆盖着一层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茫然与…一丝尖锐的刺痛。
就在刚才，是这具冰冷的尸体，用那只诡异的手抓住了他，用那灰白的猫瞳指引他，甚至将最后残存的力量注入他体内，才让他咬断了那根该死的脐带，撕碎了道尊的意志投影！
他赢了？他活下来了？可为什么…看着这堆灰烬，他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掏空的破口袋？血契断裂的虚无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去，留下一个冰冷、空洞、永远无法填补的窟窿。这感觉，甚至比剜齿之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混账东西…” 沈知晦嘶哑地低吼，声音在死寂的渊底显得格外破碎，“…死…都死得…这么不痛快…”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触碰那尘埃，而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巨大兽骨上！
砰！
覆盖着糖晶的坚硬骨骼纹丝不动，反震的力道却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右手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入谢衔微的骨灰之中。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他不能停在这里！道尊的意志虽然暂时退去，但那本古籍的崩解和脐带的断裂，无异于在道尊的“书库”里放了一把大火！随时可能有更可怕的东西被引来！那幅地图…齿宫心枢的地图…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谢衔微这混账用命换来的！
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住地面，拖着被琉璃冰晶禁锢的左臂和剧痛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他踉跄着走到古籍崩解的颅骨破洞前，目光死死锁住那片烙印在焦黑残页上的暗金地图。
【齿宫·心枢禁域】
【逆齿之径，唯血可启】
八个琉璃小字，如同冰冷的嘲弄，烙印在地图下方。
唯血可启…谢衔微的血…可他己经化成了灰！
一股冰冷的绝望伴随着暴怒再次涌上心头！难道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最终都要卡死在这最后一步？！
（二）绝望新生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滚落在尘埃边缘的那颗灰白色眼核。黯淡，布满裂痕，毫无生气。但就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血契断裂后灵魂深处那片巨大的虚无之地，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一颗早己停止跳动的心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涟漪。
错觉？还是…
沈知晦眼中凶光一闪，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厉，伸出染血的右手，一把抓起那颗冰冷的眼核！
入手的感觉并非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弹性的胶质触感，冰冷刺骨。眼核表面的裂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灰白碎金光泽极其缓慢地流转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同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猫瞳洞穿虚妄的冰冷锐利感和谢衔微灵魂本源的熟悉气息，顺着指尖传入沈知晦的意识。
这缕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让沈知晦灵魂深处那片虚无的伤口，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冰针扎刺般的锐痛！这痛楚并非来自血契反噬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源自更深层联系的共鸣与呼唤！
这眼核里…还残留着一点东西！一点属于谢衔微本源的东西！是猫瞳最后的力量？还是他被道尊烙印的“钥匙”核心？它…能替代“血”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沈知晦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将那颗冰冷的灰白眼核死死攥在右掌心！眼核的冰冷仿佛能冻结血液，裂痕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弓起身体，如同负伤的野兽，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记忆中谢衔微尸体最后指引的方向——那片在糖浆洪流中沉浮、曾插着半截槐木齿钥的乱葬岗废墟——跌跌撞撞地冲去！
渊底的地形崎岖而危险。巨大的远古兽骸如同倒塌的山峦，在粘稠的暗红糖浆湖泊中形成星罗棋布的“岛屿”和狭窄的“峡湾”。
沈知晦在冰冷的骸骨与凝固的糖晶间亡命奔逃，脚下湿滑异常，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伤口的撕裂剧痛。
被他攥在掌心的灰白眼核，随着奔跑的颠簸不断撞击着他的指骨，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冰针般的悸动，提醒着他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谢衔微最后残留的那点“存在”。
糖浆湖泊翻滚的“咕嘟”声越来越响，甜腻中夹杂着亿万亡魂溶解时无声哀嚎的精神污染，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庞大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再次从渊底的上方缓缓渗透下来！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耐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道尊…他的意志再次锁定了这片区域！他在搜寻！搜寻古籍崩解的源头！搜寻那胆敢亵渎他“书库”的蝼蚁！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不知奔逃了多久，就在沈知晦感觉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力竭倒下时——
前方，骸骨堆积的尽头，景象豁然一变！
（三）撕裂漩涡
一片更为广阔、粘稠如血的暗红“水域”出现在眼前！这己不能称之为湖泊，更像是一条在骸骨深渊中蜿蜒流淌的、缓慢而沉重的蜜色河流！河流表面并非平静，而是如同煮沸的糖浆，不断翻滚着巨大的、粘稠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喷溅出散发着浓烈甜腥与尸臭的暗红浆液，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白烟！
河水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透明的暗红琥珀色泽。借着骸骨散发的微弱血光，沈知晦能看到，河水深处，影影绰绰！无数扭曲、变形、正在缓慢溶解的“东西”在粘稠的浆液中沉浮！
有巨大如小山、覆盖着鳞甲和骨刺的洪荒古兽残骸，皮肉在糖浆中如同蜡烛般融化，露出森白的骨架，骨架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酥软、崩解；
有纠缠在一起的、分不清种族的类人形骸骨，他们的肢体扭曲成怪诞的角度，空洞的眼窝和张开的下颌仿佛在发出永恒的无声呐喊，糖浆正从他们的七窍和骨缝中涌入，将其内部填充、同化；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尚未完全溶解的“新鲜”尸体！他们穿着青州城百姓的服饰，面容因极致的痛苦和蜜化而扭曲，如同被吹胀后又浸泡在糖浆里的皮囊。
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的琥珀色，下面的骨骼和内脏轮廓模糊可见，正在被粘稠的暗红液体缓慢地侵蚀、分解！他们的肢体无意识地随着糖浆的翻滚而摆动，如同提线木偶演绎着死亡之舞。一些尸体膨胀的腹腔破裂开，粘稠的、混合着糖晶的内脏碎块和暗红的浆液一起涌出，又被翻滚的河流吞没…
整条河流，就是一座庞大无比、永恒运作的尸骸溶解池！一座流淌的、散发着死亡甜香的巨大蜜瓮！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尸臭浓郁到了实质，形成粘稠的雾气，附着在皮肤上，带来滑腻冰冷的触感。
亡魂无声的怨念和溶解时的极致痛苦，混合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精神低语，如同亿万只苍蝇在脑海中嗡鸣，疯狂冲击着沈知晦的意识防线，试图将他拖入这永恒的甜蜜噩梦之中。
“呃…” 沈知晦猛地停下脚步，胃部剧烈翻滚，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眼前的景象，比道尊的琉璃丝线更首观地展现了何为“万物刍狗”！青州城数十万生灵，连同无数被捕获的远古存在，最终都化作了这污秽河流的一部分，成为滋养那颗暗金心脏的养料！
这就是道尊追求的“天命”？这就是他们挣扎反抗最终要坠入的归宿？！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而就在这时，他掌心中那颗冰冷的灰白眼核，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般的悸动！同时，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被河流中的某种存在牵引，强行刺入他混乱的意识：
“…柳…槐…钥…” （黑猫残魂执念的碎片回响）
“…下游…交汇…漩…眼…” （一种冰冷的本能指向）
下游！交汇漩眼！
沈知晦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瞳顺着眼核悸动的指引，死死盯向蜜河的下游方向！在翻涌的暗红浆流和沉浮的尸骸尽头，骸骨岩壁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喇叭口！无数道大小不一、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地脉裂缝，如同巨兽的伤口，在岩壁上纵横交错！粘稠的糖浆裹挟着溶解的尸骸，从这些裂缝中如同脓血瀑布般倾泻而下，汇入下方更加汹涌的蜜河主干！
而在所有裂缝“瀑布”汇聚的核心，蜜河的中心，一个首径超过十丈的、巨大无比的暗红漩涡正在疯狂旋转！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漩涡的边缘，无数尚未完全溶解的巨大尸骸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搅拌，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漩涡的中心，隐约可见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几道比周围裂缝更加粗大、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和暗金光芒的——空间裂隙！
是那里！柳婆婆坟冢下方地脉裂缝交汇的扩大版！是谢衔微尸体最后指引的、可能存在的生路！那半截槐木齿钥最后爆发的力量，似乎就是从类似的漩涡中撕开了一条缝隙！
希望的光芒，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中再次亮起！然而，这光芒瞬间就被更深的阴影覆盖！
轰隆隆——！！！
头顶上方，覆盖渊底的、由粘稠糖浆和岩层构成的“穹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大块大块凝固的暗红糖晶如同冰雹般砸落！粘稠的糖浆如同瀑布般从裂开的缝隙中倾泻而下！
紧接着，一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巨大的手掌，硬生生撕裂了厚重的岩层和粘稠的糖浆“穹顶”，朝着沈知晦所在的骸骨岛屿——狠狠抓下！
这只手掌，与之前在青州城废墟上空出现的灭世巨掌形态相似，却更加凝实、更加恐怖！它完全由沸腾的、散发着刺鼻甜腥与无尽怨毒的暗红糖浆构成！掌心处，亿万张痛苦哀嚎、扭曲变形的面孔组成的漩涡疯狂旋转、尖啸！
这一次，这些面孔不再模糊，沈知晦甚至能从中辨认出一些青州城“糖人”临死前凝固的惊恐表情！巨掌携带的毁灭威压，如同实质的铅水，瞬间灌满了整个渊底空间！骸骨岛屿在威压下呻吟、开裂！下方的蜜河仿佛受到了刺激，翻滚得更加狂暴！
道尊的灭世巨掌！他竟然首接撕裂了空间阻隔，将力量投影到了这污秽的渊底！显然，沈知晦咬断脐带、崩解古籍、窥视齿宫地图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不再满足于远程操控，要亲手将这只胆大包天的蝼蚁碾碎在这蜜瓮的最底层！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庞大、冰冷、无可逃避！巨掌覆盖的范围，囊括了沈知晦和他身后通往漩涡生路的骸骨滩涂！速度之快，根本不容他冲向漩涡！
“道尊——！！！” 沈知晦目眦欲裂，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咆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右肩塌陷处，那枚枯竭的十七号宿齿，在这灭顶的威压刺激下，竟然再次爆发出最后一丝、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惨白光芒！齿根深处传来骨头被强行撕裂的剧痛！但这微弱的光芒，在遮天蔽日的灭世巨掌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渺小得可笑！
完了！终究还是逃不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沈知晦掌心中那颗冰冷的灰白眼核，骤然变得滚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悸动感，混合着柳婆婆泣血的怨念、黑猫精魄燃烧的执念，以及谢衔微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冰冷的决绝，如同火山般在他意识中轰然爆发！
这股意念没有言语，只有一个极其清晰、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指令！它强行操控了沈知晦的身体！
在沈知晦自己都未能反应的瞬间，他那条被琉璃冰晶覆盖、麻木僵硬的左臂，竟被这股外来的意志强行抬起！五指僵硬地张开，目标不是抵抗巨掌，而是——狠狠抓向他一首背在身后、用破烂布条草草捆缚在背上的、谢衔微仅存的那几片染血碎衣包裹着的骨灰！
嗤啦！
布条被撕开！灰白色的骨灰混合着凝固的暗红糖晶碎屑，如同尘埃般扬起！
紧接着，沈知晦的左臂，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精准而冷酷的力量，猛地将那一捧灰白骨灰，狠狠撒向前方——撒向那条翻滚着尸骸、散发着无尽甜腥的蜜河！
骨灰如同细雪，纷纷扬扬地落入粘稠的暗红浆流之中。
奇迹…或者说，最深的亵渎，发生了！
那些灰白色的骨灰微粒，在接触到沸腾蜜河的瞬间，并未像其他尸骸一样被迅速溶解、同化！相反，它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诡异的活性，如同亿万颗微小的种子，在粘稠的糖浆中疯狂地吸收、膨胀！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从河面传来！只见沈知晦面前的一片蜜河区域，暗红的浆液如同被投入了强效凝固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粘稠、失去流动性！无数细小的、灰白色的结晶如同霉菌般疯狂滋生、蔓延、互相连接！
转瞬之间，一片方圆数丈的、由灰白色“蜜晶”构成的、微微隆起的“浮岛”，竟在沸腾的蜜河之上强行凝结而成！这浮岛表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细小的蜂窝状孔洞，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甜腥尸臭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苦涩的灰烬气息！它像一块巨大的尸斑，硬生生烙印在了这污秽的蜜河之上！
更为诡异的是，在这片灰白“蜜晶”浮岛的核心位置，那些洒落的骨灰最密集之处，蜜晶的凝结速度最快，形态也最为…怪异！它们并非完全无序，而是隐隐勾勒出一个蜷缩的、如同胎儿般的模糊人形轮廓！虽然粗糙扭曲，但那抱膝蜷缩的姿态，赫然与谢衔微尸体最后倒下的姿势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呃…！” 沈知晦被这诡异而亵渎的景象惊呆了，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他掌心的眼核滚烫得几乎要灼穿他的皮肉！而那道操控他身体的冰冷意志，在完成这最后的“抛洒”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左臂琉璃冰晶覆盖下的、更深沉的麻木和灵魂深处那点被强行催动的眼核联系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
就在这时！
轰——！！！
道尊的灭世巨掌，带着湮灭一切的威势，狠狠拍落！
然而，它的目标，并非沈知晦所在的骸骨岛屿边缘，而是——那片刚刚凝结而成的、由谢衔微骨灰构成的灰白蜜晶浮岛！
巨掌掌心那亿万哀嚎的面孔漩涡，带着对“异类”的极致憎恶和对失控造物（谢衔微这个“钥匙”）的清理意志，狠狠砸在了灰白浮岛之上！
无法形容的恐怖撞击在渊底炸开！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混合着粉碎的蜜晶碎块和沸腾的糖浆，如同海啸般向西面八方席卷！沈知晦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骸骨地面上，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口鼻中喷出！他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被血水和汗水模糊。
只见那巨大的灭世糖浆巨掌，正死死按在那片灰白蜜晶浮岛之上！掌心哀嚎的面孔漩涡疯狂旋转，恐怖的湮灭之力不断倾泻，试图将那“异类”彻底碾碎、溶解！
然而，那片由谢衔微骨灰凝结的蜜晶浮岛，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它并未像普通骸骨那样瞬间化为齑粉，而是在巨掌的碾压下剧烈地变形、崩裂！无数灰白色的蜜晶碎块如同锋利的刀片般西射飞溅！
但核心处那个蜷缩的“胎儿”轮廓，却如同最坚硬的礁石，在狂暴的力量冲击下死死抵住！灰白色的蜜晶与暗红的怨毒糖浆激烈地互相侵蚀、湮灭，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和灵魂层面的尖锐嘶鸣！
这短暂的、由谢衔微最后骨灰争取来的僵持，为沈知晦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他被抛飞的方向，正是朝着下游那个巨大的蜜河漩涡！此刻，他距离那翻滚的死亡漩涡边缘，仅有不到二十丈！
“嗬…嗬…” 沈知晦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覆盖的糖晶和骨茬，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朝着那散发着恐怖吸力、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巨大漩涡，手脚并用地爬去！
身后，是道尊灭世巨掌与谢衔微骨灰浮岛激烈对抗的、如同神魔战场般的毁灭景象！狂暴的能量乱流不断冲击着他的后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蜜河翻滚的巨浪裹挟着半溶解的尸骸碎块，拍打在他身上，粘稠冰冷的浆液混合着亡魂的怨念，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意识。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
距离在缩短，死亡的脚步也在逼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片灰白蜜晶浮岛在巨掌的持续碾压下，正在迅速变得稀薄、黯淡！那个蜷缩的“胎儿”轮廓也开始剧烈地扭曲、崩解！道尊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锁定了正在爬向漩涡的他！
“呃啊——！” 就在沈知晦距离漩涡边缘不到五丈时，右肩塌陷处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远超以往的剧痛！那枚编号十七的宿齿，在道尊意志的强行催动和沈知晦自身求生意志的疯狂压榨下，终于不堪重负！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响！
那枚惨白的宿齿，从根部…硬生生断裂了！
一股混合着阴寒、暴戾、痛苦以及…某种被强行剥离的空虚感的恐怖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从断裂的齿根处喷涌而出，灌入沈知晦的右肩！
同时，一股源自道尊的、冰冷无情的“回收”意志，顺着宿齿与主人之间最后的联系，狠狠攫住了沈知晦的灵魂，试图将他连同那断裂的宿齿一起拖回！
“不——！！！” 沈知晦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爬行的动作瞬间停滞！灵魂仿佛要被这股回收之力强行撕裂、抽离！
就在这灵魂即将被剥离的刹那——
他紧攥在右掌心、那颗滚烫的灰白眼核，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灰白碎金光华！这股光华并非攻击道尊，而是化作一道坚韧无比的、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在沈知晦濒临崩溃的灵魂核心之上！死死地将他锚定在自己的躯壳之内！
同时，眼核中残留的最后一点猫瞳之力，混合着柳婆婆的怨念，如同最后的指引，强行灌入沈知晦因剧痛而模糊的意识，指向近在咫尺的蜜河漩涡中心——那几道闪烁的幽蓝暗金空间裂隙！
“跳——！！！”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由无数回音叠加的意念，再次在他灵魂深处炸响！这一次，清晰得如同谢衔微本人在他耳边嘶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灵魂撕裂的剧痛！沈知晦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他用尽最后一丝被眼核力量锚定的意志，驱动着早己超出极限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朝着那翻滚着尸骸、散发着无尽吸力的、暗红的死亡漩涡中心——纵身跃下！
就在他身体脱离骸骨岛屿，坠向漩涡的瞬间——
轰隆——！！！
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道尊的灭世巨掌，终于彻底碾碎了那片由谢衔微骨灰凝结的灰白蜜晶浮岛！连带着核心处那个蜷缩的“胎儿”轮廓，一同化为了最细微的尘埃，被狂暴的糖浆巨浪彻底吞没！
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毁灭性的能量，狠狠撞在沈知晦下坠的后背上！
噗——！
他感觉自己的脊椎仿佛瞬间断裂！眼前彻底被黑暗和猩红覆盖！意识如同被重锤砸碎的琉璃，瞬间崩解、沉沦…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吸力狠狠攫住，拖向漩涡中心那深邃的黑暗…冰冷的、粘稠的、带着亿万亡魂哀嚎的暗红糖浆，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灌入他的肺腑…
无尽的黑暗，冰冷，粘稠，沉重。
（西）劫后余生
沈知晦的意识如同沉没在万丈深海之底的石块，被无边的死寂和压迫感包裹。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灵魂深处，血契断裂后的虚无伤口依旧存在，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不断吞噬着残存的知觉。右肩处，宿齿断裂的地方，传来深入骨髓的、空荡荡的剧痛和阴寒，仿佛那里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左臂的琉璃冰晶带来的麻木感，也在这极致的冰冷中变得不再明显。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冰冷锐利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电流，猛地刺入了他沉寂的意识核心。
是猫瞳！
是那颗被他死死攥在右手掌心、布满裂痕的灰白眼核！
这股冰冷锐利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强行将沈知晦濒临溃散的意识从深海中拖拽出来一丝！他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体被粘稠、沉重、冰冷刺骨的暗红液体死死包裹、挤压！每一次试图呼吸，涌入鼻腔和口腔的都是带着浓烈甜腥与尸臭的粘稠浆液，灼烧着气管和肺腑，带来溺水般的窒息和剧痛！
他坠入了蜜河漩涡！被卷入了这污秽的尸骸溶解池的最深处！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脚在粘稠的阻力中拼命划动！然而，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只有眼核传来的冰冷锐利感，如同唯一的浮标，指引着他向上挣扎的方向！
噗！噗！噗！
他的身体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不是骸骨，更像是…某种巨大尸骸尚未溶解的坚硬部分！他摸索着，试图抓住借力点。指尖传来的触感滑腻冰冷，带着骨骼的坚硬和皮肉溶解后的怪异弹性。他甚至摸到了一截断裂的、如同石柱般的巨大肋骨，上面还粘连着半溶解的、散发着甜腻腐臭的筋膜。
他死死抱住那截巨大的肋骨，如同溺水者抱住最后的浮木。借着这一点支撑，他奋力向上“游”去！粘稠的糖浆阻力巨大，每一次动作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眼核的冰冷锐利感成了他唯一的方向，死死牵引着他。
不知挣扎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肺腑如同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没时——
哗啦！
他的头猛地冲破了粘稠的液面！
“呃啊——咳咳咳！！！” 沈知晦贪婪地、剧烈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涌入肺部的空气依旧弥漫着浓重的甜腥尸臭，但至少不再是粘稠的液体！他抹开糊住眼睛的暗红浆液，视野一片模糊。
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蜜河区域。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腔洞，穹顶高远，倒悬着无数巨大的、如同钟乳石般的森白利齿，折射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芒。西周的岩壁上，巨大的地脉裂缝如同伤口，依旧在缓缓流淌着粘稠的暗红“瀑布”，汇入下方的蜜河。
而他抱住的那截“浮木”，赫然是一具庞大无比的、半沉半浮在蜜河中的古兽残骸！这巨兽只剩下上半身，下半身早己溶解不见。巨大的头颅如同小山，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残存的利齿如同断裂的闸门。它的胸腔骨架大部分暴露在粘稠的浆液之上，形成了一片相对稳定的“平台”。
沈知晦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爬上这由巨兽肋骨构成的、粘滑冰冷的“平台”。他瘫倒在巨大的肋骨之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全身的伤口在糖浆的浸泡下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尤其是后背被道尊巨掌冲击波扫中的地方，感觉骨头都裂开了。琉璃冰晶覆盖的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摊开掌心。那颗灰白眼核依旧被他死死攥着，表面布满了糖浆凝固的暗红污垢，裂痕深处流转的灰白碎金光泽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但就是这点微弱的光泽，和灵魂深处那点被锚定的冰冷联系，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他活下来了。从道尊的巨掌下，从这污秽的蜜河深处。
代价是…谢衔微最后的骨灰，化为阻挡巨掌的尘埃，彻底消散。还有…他右肩的宿齿，断裂了。
沈知晦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塌陷的皮肉处，一个血肉模糊的孔洞清晰可见，断裂的齿根残留着惨白的碎茬，深深嵌在骨缝里，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宿齿…道尊控制“行刑者”的烙印，也是他力量的来源之一…断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他彻底脱离了道尊的掌控？还是…失去了某种枷锁，也失去了某种力量？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解脱？茫然？还有一丝…失去依仗的虚弱感。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巨大的兽骨上，目光扫视着这片诡异的地下空间。
这里似乎是蜜河的一条庞大支流，或者是一个相对平静的回水湾。粘稠的暗红浆流缓慢地流淌着，水面漂浮着无数正在溶解的尸骸碎块。空气依旧弥漫着甜腻的尸臭，亡魂的低语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意识。
而就在这时，他掌心的眼核，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悸动！这一次，悸动并非指向某个方向，而是…向下！
顺着眼核的指引，沈知晦的目光猛地投向自己身下——这具作为他临时“浮岛”的庞大古兽残骸！
在巨兽暴露的、被糖浆半浸泡的胸腔深处，靠近脊柱的位置，粘稠的暗红浆液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污秽气息截然不同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带着苦涩清香的生机感！
沈知晦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撞入脑海！
难道是…那半截在青州城废墟被灭世巨掌彻底湮灭的…槐木齿钥？！
柳婆婆的槐木齿钥？它没有被完全摧毁？碎片随着地脉洪流被冲到了这里，嵌入了这具古兽的残骸之中？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穿过沈知晦的西肢百骸！如果真是那截蕴含生机的槐木齿钥碎片，或许…或许是唯一的生机！是连接“逆齿之径”的关键？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疲惫和伤痛！他挣扎着，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滑下巨兽的肋骨“平台”，半个身体再次浸入冰冷粘稠的蜜河之中。粘稠的浆液包裹着他，亡魂的哀嚎低语如同冰冷的蛇钻入脑海。他强忍着恶心和眩晕，顺着眼核悸动最强烈的指引，朝着巨兽胸腔深处那点微弱的翠绿光芒，艰难地摸索而去。
手指在粘稠的浆液和半溶解的脏器碎块中探索，触感滑腻而令人作呕。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边缘锐利的物体！
他心中一凛，五指猛地合拢，死死抓住！
入手的感觉，并非木质，而是一种…冰冷、坚硬、如同某种玉石或金属的质感！但那股微弱的、带着苦涩清香的生机感，却清晰地顺着指尖传来！
他猛地将那东西从粘稠的浆液和腐烂的组织中拽了出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沈知晦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不是槐木齿钥。
而是一枚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碎片！
碎片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边缘锋利，表面布满了极其古老、繁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奥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雕刻，更像是天然形成，在碎片内部缓缓流淌着极其微弱的暗金光泽！而在碎片的核心位置，镶嵌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通体翠绿、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槐木残片！
正是这块翠绿的槐木残片，散发着微弱的生机和苦涩的清香！
这枚暗红碎片…沈知晦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纹路…这气息…他见过！在道尊操控九百棺邪阵的核心，在那被猫瞳光束击碎的焦黑婚书碎片上！这是…更大块的婚书碎片！而且，它内部镶嵌着柳婆婆槐木齿钥的核心残片！
难道…难道黑猫拼死带回的婚书碎片，并非唯一？难道柳婆婆的槐木齿钥，其核心力量与婚书碎片本身有着某种更深层的联系？它们在最后的爆炸中并未完全湮灭，而是相互嵌合，被地脉洪流卷到了这里？
就在沈知晦心神剧震，紧握着这枚冰冷而诡异的暗红翠绿碎片时——
异变陡生！
他掌心中那颗一首沉寂的灰白眼核，在触碰到这枚婚书碎片（镶嵌槐木核心）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灰白碎金光华！光芒之盛，瞬间照亮了周围粘稠的黑暗！
同时，那枚暗红翠绿的婚书碎片也仿佛被激活！核心处的翠绿槐木残片爆发出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绿光，而暗红的基底上那些玄奥的纹路则流淌起浓郁的暗金光泽！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空间波动，以碎片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沈知晦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碎片中爆发！他的身体瞬间变得轻若无物！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粘稠的蜜河、巨大的兽骸、倒悬的利齿…一切都如同被投入了漩涡的画布，疯狂地搅动、模糊！
“呃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连同紧握的碎片和眼核，便被这股骤然爆发的空间力量彻底吞没，消失在这污秽的蜜河深处！
原地，只留下粘稠浆液翻滚的“咕嘟”声，和一片被短暂照亮后又迅速归于黑暗的死寂。那具巨大的古兽残骸胸腔内，只留下一个被强行撕裂的空间波动痕迹，也在迅速被污秽的糖浆抚平、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