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吉普车碾过结霜的碎石路时，方清远的指节在裤缝上蹭了蹭。
后车厢里镇阴剑的剑鞘硌着他后腰，那是种熟悉的灼痛——每次执行任务前，玄真观传下的法器总会以这种方式提醒他，阴阳两界的秤砣正压在肩头。
"到了。"周参谋踩下刹车，车头灯劈开夜色，照亮村口那截黑黢黢的石柱。
林慧真先一步推开车门。
她裹着的藏青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铃，"叮"的一声轻响混着寒雾钻进方清远耳朵。
他跟着下车，目光扫过石柱——足有两人高，表面刻满螺旋状纹路，像被无数道血手抓挠过，有些凹痕里还凝着暗褐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是铁锈混着腐叶的腥气。
"老哑巴。"周参谋朝石柱旁努努嘴。
蹲在石柱根的老头抬起头。
他脸上沾着草屑，浑浊的眼珠却突然亮起来，枯枝似的手指戳向石柱："钉龙......要醒了......"话音含混，尾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方清远回头看看周参谋“哑巴会说话？”
周参谋尴尬笑了笑“这老小子！几乎没人听他说过话，都叫他老哑巴！......”
方清远注意到老哑巴手腕有道旧伤，像是被铁链磨出来的，皮肤翻卷着，结着黑痂。
林慧真己经绕到石柱背面。
她的灵眼在夜色里泛着淡青色，指尖轻轻划过一道深纹："这些是阴阳家的镇灵咒。"她扯下手套，用指腹蘸了蘸凹痕里的暗褐，放到鼻尖嗅，"是人油混着龙血。"
方清远心头一紧。
他后退三步，闭起眼默运望气术。
山风灌进领口的瞬间，他看见空气中浮起若有若无的金线——那是龙脉的气。
可金线行至村口突然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所有光丝都往石柱方向钻。"咽喉。"他睁眼时眼底泛着金光，"这村子卡着龙脉的咽喉，这根桩......"
"钉龙局的核心。"林慧真展开怀里的幽冥录残卷。
月光落在绢纸上，原本褪色的符文突然泛起红光，其中一页的图案竟与石柱纹路完全重合，"伪满时期，日本阴阳师阿部正雄写过《镇龙策》，说'断地脉者，先钉其喉'。"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师父说过，阿部当年跟着关东军进东北，专门找龙脉下钉......"
老哑巴突然发出尖叫。
他踉跄着扑向石柱，额头撞得咚咚响："龙要醒！
龙要醒！"周参谋刚要去拉，老头却像条滑溜的鱼，顺着田埂往村外跑了，只留下一串含混的"钉龙要醒"。
"今晚去古墓群。"方清远抽出镇阴剑，用剑身挑起块土坷垃抛向空中。
剑刃嗡鸣，土坷垃坠地时裂成八瓣，"这桩是明桩，暗局应该在老坟里。"
林慧真把残卷塞进怀里，青铜铃在腰间晃出急响："我见过阿部的手札，钉龙局要引地脉血，得用古墓里的生魂当引子。"
子时三刻，两人摸进村后松林。
方清远的军靴避开所有带露水的草叶——玄真观教过，夜露沾鞋，魂跟三步。
林慧真走在他侧后方，每过一棵树就摸一下树皮，那是青城派的"问路诀"，用活木灵气掩盖活人气息。
古墓群在松林最深处。
方清远用剑尖挑开挡门的荆棘，霉味混着腐骨气扑面而来。
墓室顶有个盗洞，月光漏下来，照见墙角蜷缩着个人影。
"有活气。"林慧真的灵眼突然收缩。
她摸出张引魂符甩向人影，符纸却"啪"地烧了个窟窿——那不是鬼魂，是活人。
方清远抢步上前，镇阴剑横在身前。
月光照亮那女人的脸：眉骨高挺，左眼下方有道刀疤，正是周参谋给的照片里那个伪满国师遗孤苗九娘。
她的手腕脚腕都缠着带倒刺的铁链，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别过来！"苗九娘突然抬头。
她的瞳孔是少见的琥珀色，此刻却泛着青灰，"他们在铁链上涂了锁魂膏......"话音未落，墓室西角的长明灯突然全灭。
方清远的后颈汗毛倒竖。
他旋身挥剑，镇阴剑斩中空气的瞬间传来骨裂声——墙角的陶俑动了，青灰色的手爪擦着他耳根划过。
林慧真甩出三张定身符，符纸贴在陶俑额头上，却只冒起几缕黑烟。
"用你的血！"苗九娘突然暴喝。
她猛地咬断舌尖，血珠溅在铁链上，"锁魂膏怕至阳血！"
方清远反应极快。
他咬破食指，血滴在剑尖，挥剑劈向苗九娘脚腕的铁链。"当"的一声，铁链应声而断。
林慧真趁机扯断她手腕的锁，反手给她塞了颗止血丹："伪满国师的女儿，怎么在这当人质？"
苗九娘咳着擦嘴，琥珀色瞳孔里映着方清远胸前的军章："我爹要复刻钉龙局，说要把东北的龙气运到日本......"她突然抓住林慧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们找了七十二个童男童女当血引，今晚子时三刻......"
"轰——"
墓室顶的盗洞突然落下碎石。
方清远抬头，正看见几道黑影掠过月光。
苗九娘的脸瞬间惨白："是我师兄！
他们追来了！"
林慧真扯起苗九娘往洞外跑，方清远断后。
镇阴剑在身后划出银弧，劈碎两个扑过来的陶俑。
跑出土堆时，他回头望了眼村口的钉龙桩——月光下，石柱上的螺旋纹路似乎动了，像无数条黑蛇在爬。
老哑巴不知什么时候又蹲回了桩子底下。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可方清远分明听见他在笑，笑声混着夜风飘过来："钉龙醒了......钉龙醒了......"
后半夜，三人挤在村头破庙里。
苗九娘裹着林慧真的斗篷，伤口己经处理妥当。
方清远蹲在门口擦剑，镇阴剑的刃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刚才在墓室，他分明看见钉龙桩的影子里，有团青雾正往村子深处钻。
林慧真突然站起来。
她走到窗边，月光落在她灰白眼瞳里，像落了层霜："清远，你闻没闻到......"
方清远吸了吸鼻子。
降真香的味道，若有若无，和黄袍老祖身上的，和昨夜山梁白影的，一模一样。
庙外传来鸡叫。
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可方清远知道，现在才刚过丑时三刻。
他握紧镇阴剑，剑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响。
钉龙桩方向突然传来"咔"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晨雾漫进破庙时，方清远的军靴先碾到了第一片异常——青石板上没有半枚鞋印。
他蹲下身，指尖抹过潮湿的地面。
往常这时候，村里挑水的、拾粪的早该踩着露水来回了，可此刻连鸡雏的爪痕都没剩。"慧真。"他侧头喊，声音压得很低。
林慧真正用青铜铃拨弄灶台上的冷灰。
铃舌扫过的瞬间，灰烬突然无风自动，聚成个歪扭的人形。
她灵眼微眯："全村人的生气都被抽走了。"
苗九娘攥紧斗篷的手在发抖。
她昨夜说漏嘴的"七十二童男童女"突然在方清远脑子里炸响——钉龙局要的不是普通生魂，是活人的阳火当引子！
"钉龙桩！"苗九娘突然指向庙门。
三人冲出去时，晨光正漫过村口。
那根黑黢黢的石柱像被泼了血，螺旋纹路里渗出猩红，每道刻痕都在蠕动，活像无数条被剥了皮的蚯蚓。
方清远的镇阴剑在鞘中震颤，烫得他虎口发麻——这不是普通的血，是被咒术炼化过的生血，带着百人的哭嚎。
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方清远踉跄两步，低头看见脚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状细纹。
林慧真的青铜铃发出急促的颤音，她猛地拽住方清远胳膊："后山！
地脉在往那边崩！"
山风卷着腥气灌进鼻腔。
三人顺着震波跑过晒谷场，绕过老槐树，眼前的山崖在晨光里泛着青灰。
方清远的望气术自动运转，看见金线般的龙脉正从地缝里往外钻，却被钉龙桩上的血符扯着，像条被钓竿拽住的鱼。
"下面有声音。"苗九娘捂住耳朵。
她的琥珀色瞳孔映着地缝里翻涌的黑雾，"像是...龙在哭。"
林慧真单膝跪地，灵眼映出地缝深处的影——青雾里盘着条半透明的龙，遍体鳞甲都是裂痕，每道裂痕里都钻出细如针的黑丝，缠向钉龙桩。"怨灵龙影。"她的声音发紧，"阿部正雄用镇灵咒把战死将军的怨气炼成了龙形，钉龙桩在抽它的精魄当锁，现在锁要断了，龙要活了。"
方清远解下镇阴剑。
剑鞘撞在岩石上的清响惊飞了两只山雀："我下去。"
"太险！"林慧真抓住他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地缝里的阴煞能蚀骨，你通灵体质扛得住，但万一......"
"七十二个孩子的阳火，全村人的生气。"方清远打断她，拇指抹过剑柄的云纹，"玄真观教过，该担的劫，躲不过。"
他把军刺咬在嘴里，顺着地缝的岩凸往下爬。
越往下，腥气越重，混着铁锈味首往鼻腔里钻。
当脚尖触到实地时，黑暗里突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声响。
"桀......"
沙哑的低笑从左侧传来。
方清远旋身挥剑，镇阴剑的寒光劈碎了一团黑雾，露出三具裹着铁甲的尸体——他们的关节处钉着铜钉，脖颈挂着写满咒文的黄符，眼眶里燃着幽绿的鬼火。
"尸傀。"方清远咬碎军刺上的朱砂，血珠溅在剑刃上，"鬼面人养的。"
话音未落，最左边的尸傀己经扑来。
它的铁爪带起风声，方清远侧身避开，军刺划开它膝盖的皮甲——里面没有血肉，只有缠满黑丝的白骨。
他想起玄真观的《御尸要诀》，脚尖猛地在地上画出北斗七星的痕迹，步罡踏斗错开尸傀的围攻节奏。
"破！"林慧真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一张燃着幽蓝火焰的符纸"刷"地落在地缝口，照亮了鬼面人的脸——他戴半张青铜鬼面，只露出下半截青灰的脸，嘴唇开合间念诵着生涩的满语："......镇龙脉于九泉，引生气归神宫......"
方清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听懂了，那是《镇龙策》里的启动咒！
他反手甩出三张净魂符，趁尸傀被符火逼退的间隙，踩着右侧尸傀的肩头跃到鬼面人面前。
军刺抵住对方咽喉的瞬间，鬼面人突然笑了："晚了......"
方清远的后颈汗毛倒竖。
他旋身挥剑，镇阴剑斩在第三具尸傀的脖颈上，却只砍断半截脊椎——这东西根本不怕斩首！
"雷火诀！"他低喝一声，掌心聚起淡蓝色的雷火，拍在尸傀胸口。
焦糊味混着腐气炸开，尸傀的骨架"哗啦"散了一地。
剩下两具尸傀却更疯了，铁爪在他背上划出三道血痕。
"清——远——"林慧真的声音带着哭腔。
方清远咬碎舌尖，血雾喷在剑刃上。
镇阴剑突然发出龙吟，他握着剑旋身横扫，两具尸傀的头颅被挑飞，在半空炸成黑灰。
鬼面人趁机要跑，他甩出军刺，精准钉入对方后心。
鬼面人栽倒时，鬼面掉了。
方清远看见他的脸——和老哑巴有七分像！
"钉龙...成..."鬼面人吐着血泡，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化作了一滩黑泥。
方清远擦了擦脸上的血，继续往深处走。
越往里，温度越低，他甚至能听见龙形怨灵的呜咽。
当阵眼的红光出现在视野里时，他愣住了——那是具穿着将军甲的骸骨，脊椎上插着七根钉龙桩的碎片，每根碎片都缠着黑丝，连向洞顶的地缝。
"你在等我。"方清远摸上骸骨的肩甲。
通灵体质让他突然看见画面：百年前，将军带八百士兵战死在此，怨气凝聚成龙，被阿部正雄用镇灵咒封在龙脉里当活锁。
"我帮你。"他闭起眼，将自身的阳火渡进骸骨。
将军的怨气突然沸腾，黑丝"噼啪"断裂，钉龙桩的震颤从地底传来——那是阵法在崩溃！
当方清远爬出地缝时，晨光正刺破最后一层雾。
林慧真冲过来，却在触到他血迹斑斑的衣襟时顿住，只递来一块焦黑的碎片："在钉龙桩底下找到的。"
碎片上的"门"字图腾还在渗血，和之前遇到的黄袍老祖所用符号一模一样。
地缝深处突然传来闷响。
方清远抬头，看见钉龙桩的顶端裂开了道缝，有团青雾正从中钻出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浓......
钉龙桩崩裂的巨响中，林慧真的青铜铃突然炸成碎片。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青雾，灵眼里映出的却不是龙影，而是一扇半开的门，门后有双泛着金光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