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秦岭的碎石路时,方清远的拇指始终抵着道袍下的镇阴剑柄。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车窗,他望着周参谋紧绷的脸,喉结动了动:“那姑娘...青城山的,知道多少?”
周参谋的手在方向盘上顿了顿:“林慧真,青城山守灵一脉最后传人。"
”三年前在湘西镇压阴兵借道,她用灵眼瞧见过阴门缝隙。“他侧过脸,车灯在肩章上划出冷光。
方清远突然想起上次和林慧真斗杀墨鳞的时候,墨鳞叫林慧真九姑娘,于是问:“叫她九姑娘是她排行还是?......”
周参谋摇摇头“有些秘密,似乎只有她自己清楚......”
方清远没接话。
他摸出怀里的残页,墨迹在颠簸中晕开,残字像蛇信子般舔着指腹。
十年前火场里,娘塞给他半块玉牌时,说的也是“守”——当时他以为是守家,现在才知是守阴阳。
基地铁门在夜雾里突然浮现,两个持枪哨兵的影子被探照灯拉得老长。
方清远下车时,军靴碾碎了几片结霜的落叶,脆响惊得林慧真从门廊阴影里抬了眼。
她穿月白对襟短衫,外罩藏青坎肩,发尾用红绳松松捆着,腕间铜铃随着抬臂轻响。
方清远刚要开口,那双眼先刺了过来——不是普通的黑,是能吸走光线的沉,像两口首通幽冥的井。
“方清远。”林慧真的声音比山风还凉,“几个月不见,可提了修为?”。”她指尖敲了敲腰间的青铜葫芦,“能解‘门’字血咒了?”
周参谋插话:“林同志,方同志在青牛沟破了赵德昌的阴镜阵——”
“阴镜阵?”林慧真冷笑,铜铃骤响,“赵德昌不过是拿婴灵当炮仗的跳梁小丑。真正的门开时,你看见的不是镜中怨魂,是整座山的魂魄排着队往阳间涌。“她突然逼近方清远,松了捆的发丝扫过他下颌,”你娘埋玉牌时没告诉你?门里的东西,连阴间都镇不住。“
方清远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
十年前的火舌突然在眼前翻涌:娘把他塞进地窖时,后颈的血顺着衣领滴在他手背上,温度和此刻林慧真身上的冷香重叠。
他抓住她手腕,青铜葫芦硌得掌心生疼:“我要知道门里是不是有我爹娘的魂。”
林慧真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抽回手时,铜铃碎成一串急响,转身时坎肩下摆扫过方清远的军裤:“周参谋,晋南的电报。”
周参谋递来的纸页还带着油墨味。
方清远凑过去,见上面写着“晋南青水村,晨时三刻,全村一百二十七口失踪。村公所外墙现血痕,形如半开之门“。
“赵德昌的阴门阵提前了。”林慧真己经往吉普车走,“他要在青牛沟开的门,不过是引子。”她突然停步回头,月光照亮她耳后一枚朱砂胎记,像滴凝固的血,“方同志,等会进村子,别碰任何带门的东西——包括你自己的影子。”
吉普车在青水村外抛锚时,晨雾正漫过玉米地。
方清远下车时,鞋底粘了块暗红的东西,凑近闻是铁锈味混着腐肉腥——是血,己经干成了黑褐色,形状确实像半开的木门。
林慧真的灵眼在雾里泛着幽蓝。
她解开青铜葫芦的红绳,里面飘出几缕白丝,在空中拧成箭头:“魂走得很急,像是被什么东西赶着。”
村子静得反常。
所有门窗都大敞着,锅碗还扣在灶台上,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粘在案板上,苍蝇却不敢落。
方清远摸了摸灶台,余温还在——村民离开不过两三个时辰。
林慧真突然拽住他胳膊。
方清远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村头老槐树下蜷着个灰衣老人,枯树皮似的手正往嘴里塞泥土,嘴角沾着草屑,“门开了...它要出来了...门开了...”
林慧真蹲下身,指尖点在老人眉心。
老人突然尖叫,浑浊的眼珠翻成惨白色,喉咙里挤出不属于人类的尖啸:“守门人!守不住!门里的要吃阳间饭——“
“闭气!”方清远拽着林慧真后退,镇阴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风。
老人的叫声戛然而止,在地,嘴里流出黑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更小的“门”形。
林慧真的手按在青铜葫芦上,指节发白:“阴门初启,亡魂被抽作门枢。再晚半个时辰,门就该吞活人当门闩了。“她抬头看向村后山坡,雾里隐约有黑影攒动,”去土地庙,那里镇着全村的地脉锁。“
方清远跟着她跑过晒谷场时,靴底突然陷进松软的泥土。
他蹲下身扒开浮土,下面是层暗红的土——不是泥,是凝固的血。
更深处传来闷响,像有无数人在敲一面看不见的鼓。
“别碰!”林慧真的青铜葫芦突然爆出金光,打在他手背。
她的灵眼此刻亮得刺眼,“那是门后的怨力在撞地脉。方清远,你通灵体质该感觉到了——“
方清远确实感觉到了。
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正顺着脊椎往上爬,每一根骨头都在震,像有人在他身体里敲编钟。
地下的闷响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听见了哭声,有婴儿的,有女人的,还有十年前火场里,娘没说完的那句话:“清...远...”
林慧真己经掏出了幽冥录残卷。
残页在风里猎猎作响,她抬头时,方清远看见她眼里有泪,却比冰还冷:“准备镇阴剑。等会我开地脉锁,你用雷火符封门——“
地下的闷响突然变成了轰鸣。
方清远的镇阴剑嗡鸣着震颤,剑身上的符纹泛起紫芒。
他望着林慧真被残卷映得惨白的脸,突然明白老观主说的“搅进阴阳局”是什么意思——不是他选了这局,是这局,从他娘埋下玉牌那天起,就选了他。
村后山坡的雾里,传来第一声尖啸。
地下的轰鸣震得方清远耳膜生疼,镇阴剑在掌心发烫,剑纹紫芒几乎要刺穿皮肤。
林慧真的灵眼映着幽冥录残卷的幽光,指尖在残页上快速划过,发尾的红绳被震得狂乱摆动:“地脉锁在土地庙后檐下,是块刻着‘守’字的青石板!”她突然抓住方清远手腕,将半块青铜令牌拍进他掌心,“你拿这‘镇灵令’引动地脉,我用残卷定方位——五行阵要在门裂前布完!”
方清远的掌心沁出冷汗。
十年前玄真观老观主教他布阵时总说“心稳如钟”,此刻他却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地下的闷响。
他望着林慧真被风吹得翻飞的月白衫角,突然想起地窖里娘塞给他的玉牌,触感和这镇灵令竟有几分相似——原来有些因果,早就在血脉里缠成了死结。
“三息!”林慧真的喝令将他拽回现实。
她咬破指尖,血珠溅在残卷上,瞬间凝出五道金线,“东木位插桃枝,南火位埋雷火符,西金位用你的镇阴剑悬......”话音未落,村后山坡的雾突然翻涌如沸,一团暗黄身影破雾而出,腰间铜铃与林慧真腕间的铜铃撞出刺耳共鸣!
“黄袍老祖!”林慧真瞳孔骤缩。
方清远看清来者:灰黄道袍沾着暗血,左脸爬满青紫色咒纹,正是青牛沟阴镜阵里逃脱的赵德昌。
他手里攥着半截染血的婴儿手臂,嘴角咧到耳根:“小丫头片子,倒会挑时候。”他抬手将那手臂抛向空中,血珠坠落的轨迹竟在空中凝成半开的门形,“老子等这门开,等了二十年!”
方清远的通灵体质最先感知到异变。
地底的怨力突然暴涌,像无数只冰手攥住他脚踝,十年前火场里娘的声音再次清晰:“清远,跑......”他咬碎舌尖,腥甜漫开,镇阴剑嗡鸣着斩向空中的血门。
剑刃触及血雾的瞬间,赵德昌的笑声穿透耳膜:“晚了!”
血门突然膨胀,从中渗出的黑雾裹住方清远的手腕。
他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正顺着皮肤往血管里钻,像要把他的魂魄扯进那道门里。
林慧真的青铜葫芦“当啷”落地,她张开双臂护住方清远,幽冥录残卷在头顶展开,墨字浮起化作锁链:“幽冥录,锁阴阳!”锁链缠上血门的刹那,赵德昌的咒纹突然暴涨,他指甲刺进掌心,血溅在门沿:“给我开!”
方清远的镇阴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紫芒。
老观主说过,这剑认主不认道,只护该护的人。
他望着林慧真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突然想起她耳后的朱砂胎记——那分明是守门人血脉的印记。“守不住就一起守!”他大喝一声,镇阴剑划破掌心,将血滴在剑脊的“守”字纹上。
紫芒裹着血光斩入血门,黑雾发出尖啸退散。
林慧真趁机将残卷按在地上,金线如活物般窜入泥土。
方清远摸出怀中的镇魂符——这是玄真观镇山符,老观主说“不到生死关头莫用”。
此刻他望着赵德昌扭曲的脸,望着血门后隐约浮现的青面獠牙,将符纸拍在残卷中央:“镇!”
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血门“砰”地炸裂。
赵德昌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却仍在笑:“你以为封了这道缝,就能挡住所有门?等你见着真正的门......“他突然消失在雾里,只余下一句被山风撕碎的话:”守不住的......“
林慧真瘫坐在地,青铜葫芦滚到方清远脚边。
他伸手扶她,触到她手腕时惊觉那温度比山风还冷。
她抬头时,灵眼里的幽蓝褪成了普通的黑,却多了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他说的‘真正的门’......”
“滴滴——”
吉普车的电台突然响起刺耳鸣叫。
方清远捡起林慧真的残卷,刚要收进怀里,周参谋的声音从电台里炸出来:“方同志!林同志!速归基地!总部截获密电,滇南边境出现’阴门‘异动......“
林慧真扶着方清远的胳膊站起来,月白衫角沾着血泥。
她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雾,耳后的朱砂胎记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红:“看来,我们的麻烦,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