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榻在拥有百年历史的巴德吕特皇宫酒店。林薇拥有自己独立的套房,甚至带一个小小的起居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星空和静谧的雪谷。晚餐是精致的七道式,席间偶遇了林国栋重要的欧洲生意伙伴。林薇再次被要求“表演”——用法语背诵了一首简短的童谣(这是她在来瑞士的私人飞机上,用平板电脑临时突击学会的)。流利的口音和落落大方的姿态,再次赢得了满堂喝彩,也为林国栋即将开启的新一轮谈判铺垫了良好的氛围。
回到套房,赵雅芝亲自帮林薇放好洗澡水,撒上昂贵的玫瑰浴盐。“薇薇今天真棒!”她看着泡在浴缸里、被热气熏得小脸粉扑扑的林薇,忍不住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个吻来得突然,带着玫瑰的香气和一丝陌生的温热。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她习惯了被当作展示品,却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接触。
“妈妈,”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会疼吗?”
赵雅芝一愣,随即失笑:“傻孩子,星星那么远,怎么会掉下来?”
“我见过。”林薇的声音很轻,像是呓语,“在福利院,一颗星星掉下来,变黑了。”她指的是某个冬夜,一颗坠落的陨石划过福利院上空,最后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消失在远方。那景象曾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赵雅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不太喜欢听林薇提起福利院,那会破坏此刻完美的氛围。“那是流星,许愿用的。”她敷衍着,用柔软的浴巾将林薇包裹起来,“快睡吧,明天还要去采尔马特看马特洪峰呢。”
林薇被塞进蓬松柔软的羽绒被里。赵雅芝离开前,细心地为她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巨大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奢华得令人窒息。她赤脚下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星空比城市里清晰百倍,银河如一条流淌的光带。她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画着星星坠落的轨迹。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父母套房里隐约传来的对话。隔音极好,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语,但林薇的听力异常敏锐。
“…娇娇…机构…新线索…”是赵雅芝压低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瑞士…先别管…薇薇…科赫的合同…”林国栋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知道…可是…”赵雅芝的声音带着哽咽。
“…雅芝!”林国栋的声音陡然严厉,“现在不是时候!想想我们付出的代价!”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掐断了。林薇的手指停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下,一颗用哈气画出的星星正慢慢消散,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窗外,马特洪峰巨大的三角锥形山体在月光下投下森然的黑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第二天在采尔马特,林薇依旧扮演着完美的“掌上明珠”。她在镜头前笑得甜美,在父母与当地名流交谈时安静地待在一边,甚至在乘坐冰川快线时,指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用稚嫩的声音说出刚刚从导游那里听来的地质名词,引得众人又是一番称赞。林国栋和赵雅芝脸上的笑容也依旧无懈可击,仿佛昨夜那场低语从未发生。但林薇注意到,赵雅芝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看向她时,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影子。
返程的私人飞机上,林薇得到了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一条蒂芙尼的钥匙吊坠项链,镶嵌着一颗小小的、与她眼睛同色的蓝宝石。赵雅芝亲自为她戴上,冰凉的宝石贴着锁骨。“我们薇薇就是爸爸妈妈的小福星。”她笑着说,手指却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林薇低头看着胸前闪烁的蓝光,轻声说:“谢谢妈妈。”她表现得像一个收到心爱礼物的普通小女孩。只有她自己知道,当那冰凉的金属链贴上皮肤时,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被锁链缠绕的窒息感。
飞机穿越云层,平稳地飞向东方。林薇靠在宽大的座椅里,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她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用铅笔认真地画下:尖尖的山峰(马特洪峰),红色的首升机,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可能是某个股票代码或汇率),还有一个用虚线勾勒出的、正在坠落的星星。在星星旁边,她写下一个词,笔迹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代价。
飞机开始下降,熟悉的城市轮廓在下方显现。林薇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贴在胸口。瑞士的雪山、冰川、米其林美食、蓝宝石项链…这一切璀璨的泡沫,都将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开始面对现实冰冷的针尖。
十几个小时后,当加长林肯驶入林家别墅的车道,张妈早己等在门口。车子停稳,林薇刚下车,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味。不再是熟悉的薰衣草香,也不是新家具的木蜡油味,而是一种更凛冽、更彻底的——消毒水的味道。
那扇虚掩了三年、挂着“娇娇平安”桃木牌的房门,此刻正大大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在忙碌地搬动家具,浓重的消毒水味正是从那里弥漫出来。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庭院里璀璨的景观灯下,怀里抱着在瑞士买的Steiff白熊玩偶,穿着昂贵的小羊皮靴,脖子上挂着闪烁的蓝宝石项链。然而,她看着那扇敞开的门,看着里面被彻底清空、仿佛要抹去一切痕迹的房间,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看似坚实的“掌心”,原来是由最脆弱的冰层构成的。
赵雅芝也看到了敞开的房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褪尽,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的手臂。林国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扫向张妈。
张妈慌忙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某种解脱:“先生,夫人,寻人机构那边…下午刚来过电话,说…说可能有重大进展。我、我想着先把房间彻底清理消毒一下,万一…万一娇娇小姐回来…”她的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林薇站在原地,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怀里的白熊玩偶绒毛柔软温暖,但她抱着它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冰冷而刺鼻。她胸前的蓝宝石钥匙吊坠,在别墅辉煌的灯火下,折射出一道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掌心明珠”?她微微仰起头,看向别墅三楼那扇此刻敞开的、如同黑洞般的窗户。不,她只是暂时被捧在手心,用来吸引好运的…一颗冰冷的蓝色石头。而真正的“明珠”,或许己在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