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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蛇，盘踞在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固执地钻进鼻腔，驱散了瑞士雪山残留的最后一丝清冽。三天了。那扇敞开的、如同伤口般的三楼房间，依旧灯火通明，但里面的忙碌己经停止。崭新的、符合当下潮流的儿童家具取代了旧物，粉刷一新的墙壁散发着淡淡的乳胶漆味，昂贵的纯羊毛地毯覆盖了每一寸地面，连窗帘都换成了时下最流行的梦幻星空纱帘。一切都焕然一新，像一个精心准备的、等待主角入场的舞台。只有空气中那顽固不散的消毒水气味，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提醒着这里曾被彻底“清洗”的过往。
林薇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庭院里新栽的蓝色绣球花。她脖子上那枚蒂芙尼的蓝宝石钥匙吊坠，此刻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瑞士阳光的温度。她手里握着的，是那个旧笔记本。翻开的那一页，是她在瑞士飞机上画下的坠落星星，旁边那个“代价”的铅笔字，笔痕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一些。
楼下传来赵雅芝刻意压低的、却因激动而不断拔高的声音：“…确认了吗？DNA比对…真的是…真的是娇娇？”
接着是林国栋沉稳却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回应：“机构那边刚传真过来的最终报告，99.99%匹配。人…下午就送到。”
“下午？这么快！”赵雅芝的声音带着哭腔，“国栋，我…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的娇娇…我的娇娇真的要回来了？”
“不是梦，雅芝。”林国栋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巨大的释然，“准备一下吧，给孩子…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
林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下午。时间像一个冰冷的倒计时器，悬挂在头顶。她转身，将笔记本小心地藏在床垫下最深的夹缝里。然后，她走到衣帽间，换上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棉布连衣裙——那是她刚来林家时，张妈给她买的，洗得有些发旧，但很柔软。她取下了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把它放进那个装着福利院全家福和半块橡皮的旧塑料袋里，塞在衣柜的最底层。做完这一切，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下午三点，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庭院的大理石地面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林家别墅灯火通明，所有的佣人都被要求穿戴整齐，垂手肃立在大厅两侧。林国栋和赵雅芝站在巨大的雕花门厅下，焦灼地望着被雨幕笼罩的车道。赵雅芝穿着一身崭新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但握着丈夫手臂的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西装布料里。林国栋站得笔首，表情看似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不断望向腕表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林薇被张妈牵着手，站在大厅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旁，一个既能看到门口又不太显眼的位置。张妈的手心全是汗，带着老茧的手指紧紧包裹着林薇冰凉的小手。林薇能感觉到老妇人身体的轻微颤抖。
终于，两道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入庭院，停在门廊下。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寻人机构的负责人，一个穿着板正西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撑开一把大黑伞，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下了车。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林薇略小一些的女孩。穿着一身崭新的、但显然不太合身的粉色公主裙，外面套着一件略显臃肿的羽绒服。她的头发有些枯黄，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小脸瘦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惊惶，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神躲闪，带着一种长期缺乏安全感的不安和怯懦。她紧紧抓着那个负责人的衣角，好奇又恐惧地看着眼前金碧辉煌、如同宫殿般的别墅，以及门口那一对衣着光鲜、神情激动到近乎扭曲的男女。
“娇娇…我的娇娇！”赵雅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猛地推开丈夫，踉跄着冲下台阶，扑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跪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昂贵的套装瞬间被泥水浸染，但她毫不在意，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将那个女孩拥入怀中。
女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坏了，她尖叫一声，猛地躲到了负责人身后，惊恐地看着赵雅芝。
“娇娇！是我啊！我是妈妈！”赵雅芝泣不成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取代。她看着女儿眼中全然陌生的恐惧，心如刀绞。
林国栋也快步上前，他比妻子克制一些，但声音也带着明显的哽咽：“娇娇，别怕，我是爸爸。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回家了，回家了…”他试图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不那么具有压迫感。
负责人低声对女孩解释着什么，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在林国栋和赵雅芝脸上来回逡巡，带着迟疑和巨大的陌生感。她似乎被林国栋相对平静的态度安抚了一些，但还是紧紧抓着负责人的手。
就在这时，女孩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旋转楼梯旁。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穿着旧白裙的林薇。
那一瞬间，女孩怯懦的眼神变了。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敌意和警惕取代了之前的茫然无措。她的视线像锥子一样钉在林薇身上，尤其是在林薇那张白皙精致、明显被精心呵护过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她下意识地挺首了瘦小的脊背，抓着负责人的手更紧了，仿佛林薇是某种威胁。
林薇清晰地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中的敌意。她平静地回望过去，没有躲闪，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瓷娃娃。她的心，在赵雅芝扑向那个女孩的瞬间，就己经沉入了冰冷的谷底。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刻被无情地证实。
“薇薇，”赵雅芝似乎终于想起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她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的急切，“快过来！这是你妹妹，娇娇！快叫妹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新来的女孩——林娇娇，都聚焦到了林薇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