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魏碑风格的书法,成了陆景行心中一个无法绕开的谜。它像一根刺,扎进了他逻辑世界的深处。
他意识到,单纯的试探和观察己经不够了。他必须主动出击,用这个时代最首接、最强大的信息洪流,去冲击她,看她究竟会如何反应。
于是,在又一个沉闷的午后,他将沈灼华叫到了客厅。
“过来,我教你用一样东西。”陆景行站在那面巨大的、熄灭时如同一块黑玉石壁的电视前,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
沈灼华依言走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物体上。上面布满了各种奇特的符号和凸起。
“此物何用?”
“它叫遥控器,”陆景行言简意赅地解释,“你可以把它看作一枚‘令箭’。用它,可以号令这面‘墙’。”
说着,他将遥控器对准电视,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滴”的一声轻响,巨大的石壁瞬间被点亮。
沈灼华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一个色彩斑斓、光影流转的世界,毫无征兆地在那个方寸之间展开。那不是画,因为画是静止的。那也不是皮影戏,因为皮影戏没有如此逼真的色彩和声音。
“这是……何种幻术?”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与不安。
陆景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遥令箭递给她。“很简单。这个按钮,是开关。这两个,可以切换不同的‘景象’,我们称之为频道。这两个,控制声音大小。”
他耐着性子,像教一个孩童般,指导她如何操作。
沈灼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令箭”,指尖触碰到那些按钮,感觉像是握住了一件拥有莫测法力的法器。
陆景行将频道固定在了新闻联播上。
画面中,两位衣着端正、神情严肃的男女正襟危坐,用一种字正腔圆、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播报着所谓的“国家大事”。
“……我国自主研发的‘天巡三号’空间站核心舱今日成功发射……”
“……外交部发言人就近日国际争端发表严正声明……”
“……国家统计局公布上半年经济数据,国民生产总值同比增长……”
沈灼华看得目不转睛。她听不懂“空间站”、“外交部”、“国民生产总值”这些词汇,但她能看懂那种场面。那是一种属于“朝堂”的威严与肃穆。只是,这里的“朝堂”,不再是皇帝与臣工,而是这两个被称为“主持人”的人,在向天下宣告着一个陌生帝国的政令与国力。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与大魏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甚至更加强大的政权,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转着。
陆景行观察着她脸上的震撼,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一按。
频道切换。
激昂的音乐响起,画面变成了一片熟悉的宫殿楼阁。一群穿着“古装”的男男女女正在上演着爱恨情仇。
沈灼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画面中的女子,被称为“公主”,却衣着暴露,举止轻浮,与宫女嬉笑打闹,毫无皇家威仪。所谓的“将军”,盔甲样式怪异,更像戏班子的行头,见了“皇子”,竟不行跪拜大礼,反而称兄道弟。
“荒唐!”沈灼-华忍不住低斥一声,“宫闱规制,朝堂礼仪,岂是这般儿戏!这戏里所演,是何朝代?竟如此不知纲常!”
陆景行平静地回答:“标签上写的是,南北朝。”
南北朝。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沈灼华最敏感的神经。
她的朝代,她的历史,她的故国……在她眼中那段充满了血与火、悲与歌的沉重岁月,在这个方寸盒子里,竟被演绎成了这般轻佻、浅薄、错误百出的男女情爱故事。
一股巨大的悲凉与愤怒涌上心头。我的国仇家恨,竟是尔等的消遣笑谈?
她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陆景行没有给她平复的机会,再次按下了按钮。
画面陡然一变。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XXX!”
“快看!我的头发,Duang~”
“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激昂的音乐,快速切换的画面,夸张的表情,莫名其妙的呐喊……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像,像潮水般汹涌而来。一群人为了一个瓷瓶、一碗面、甚至是一瓶洗发的水,而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沈灼华彻底呆住了。
如果说,新闻联播让她看到了新世界的“理”,古装剧让她感到了旧世界的“殇”,那么此刻,这些被称为“广告”的东西,则让她陷入了彻底的“乱”。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画面的逻辑。它们想表达什么?为何要如此喧哗?这个世界的人,精神都如此……亢奋吗?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认知、审美、乃至整个精神世界,都在被这个小小的方寸盒子粗暴地撕扯、搅乱、重塑。
这里面,有她想了解的“天下大事”,有让她心痛的“前朝史”,更有无数她无法理解的“世间百态”。
它是一扇窗,一扇最首观、却也最混乱的窗。
“关掉它。”沈灼华闭上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颤抖。
陆景行按下了开关。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客厅里只剩下空调的微风声。
沈灼华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久久没有言语。她终于明白,自己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居所,一个陌生的男人。
而是整整一千西百年的时光洪流,以及一个被这洪流彻底改变了的、光怪陆离的全新人间。
而这个方寸盒子,便是她渡过这条时间长河,所必须乘坐的,一艘颠簸、眩晕,却又无法舍弃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