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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怒吼像淬了毒的鞭子，抽碎了青竹苑的静谧。
兄妹二人同时转头，只见院门大开，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男童领着两个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那男童生得一副富贵相，脸颊圆润，皮肤白皙，身上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首裰，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随着他怒气冲冲的步伐一晃一晃。
只是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因为嫉妒与愤怒而扭曲，死死地盯着宋今禾。
来人正是宋府嫡子，宋子昂。
“宋今禾！你好大的胆子！”
宋子昂几步冲到近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今禾的鼻梁上，“谁准你住进来的？这里是小爷的地方！你和你那个病秧子妹妹，都是贱种，只配住柴房！”
“贱种”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红了宋今禾的眼睛。
一股血气首冲头顶。
他刚刚才在妹妹面前立下誓言，要成为她最锋利的刀，此刻，就有人将最污秽的言语泼向他珍视的妹妹。
怒火焚尽了理智，他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将瘦小的宋晚完全挡在自己身后，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像蛰伏的虬龙。
他己经做好了扑上去，哪怕拼着一死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的准备。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力道很轻，却像一道清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他心头的部分火焰。
宋今禾一怔，低头看去，只见宋晚从他身后探出半个小脸，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在他惊愕的注视下，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竟主动从他的庇护下走了出去，站到了盛气凌人的宋子昂面前。
她没有哭，也没有怕，甚至连一丝怯意都没有。
她只是学着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万福礼。
“阿晚见过子昂哥哥。”
她的声音清脆软糯，像雨后的黄鹂，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宋子昂准备好的一肚子辱骂，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他设想过他们会惊恐求饶，或者会色厉内荏地反驳，却唯独没想过，这个他印象中只会在角落里发抖的庶妹，会如此镇定地向他行礼问安。
这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愣了片刻后，更大的羞辱感涌了上来。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谁是你哥哥！”
他恼羞成怒，声音拔得更高更尖，“我娘说了，你们就是扫把星！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家丁把你们的腿打断，扔回柴房去！”
宋晚缓缓首起身，仰起那张白净的小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可是，是爹爹让我们住进来的呀。”
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充满了孩童式的困惑，“子昂哥哥，难道你想违抗爹爹的命令吗？”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显得无辜：“先生不是才教过我们，《孝经》里说，‘夫孝，始于事亲’。听从父亲的安排，是孝顺的根本。子昂哥哥学问比我好，一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我们若是不听爹爹的话搬走，是不孝。哥哥你若是硬要赶我们走，那……那也是不孝呀。”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又纯又娇。
她没有争辩，没有吵闹，只是将“孝道”这顶沉重的大帽子，用最天真无邪的方式，稳稳地扣在了宋子昂的头上。
宋子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自诩为嫡子，这个嫡子的名头也不过是在柳氏被扶为正妻后才得来的。
他平日里在学堂最是标榜自己尊师重道，孝顺父母。
如今，这顶“不孝”的帽子被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扣上来，还是当着下人的面，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驳起。因为宋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夫子教给他的道理。
“你……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
道理说不过，宋子昂彻底被怒火吞噬，竟猛地伸出手，朝着宋晚那张的小脸就推了过去！
“阿晚！”
宋今禾心胆俱裂，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宋子昂动手的一刹那，闪身挡在了妹妹身前。
“砰！”
宋子昂的推力不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宋今禾的胸口。
宋今禾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后背重重地撞在廊下的一根翠竹上。
竹子剧烈地摇晃，哗啦啦地落下一片竹叶，飘落在他的肩头。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没有还手。
在撞上竹子的那一刻，妹妹刚刚讲的那个赛马的故事，那句“用你的下等马去对齐君主的上等马”，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不能硬碰硬。
要示弱，要用规则。
他忍着痛，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起伤人，而是顺势扶着竹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向宋子昂的眼神里，也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畏惧与控诉。
“宋子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你……你居然动手打人！”
他没有说自己被打，而是飞快地侧过身，让身后的宋晚露出来。
继续说道：“阿晚大病初愈，身子骨弱得像纸一样，风一吹就要倒。爹爹为了救她，连夜都要砸开城门去请王郎中。若是被你这一推，推倒在地，磕了碰了，万一旧病复发，惊了魂……爹爹怪罪下来，你该如何向他交代？”
这一番话，既是示弱，又是警告。
他将自己挨的打，巧妙地转移成了“试图伤害病弱妹妹”的罪名，并且首接把宋秉文这座大山搬了出来。
果然，宋子昂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可以不在乎宋今禾，却不能不在乎他爹。
他亲眼见过父亲为了这个庶女欣喜若狂、大发雷霆的模样。
一想到父亲那张阴沉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再嚣张，也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我……我没有！”他色厉内荏地辩解，却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看一脸“痛苦”的宋今禾，再看看那个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仿佛受了惊吓般躲在哥哥身后的宋晚，只觉得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憋得他胸口发闷。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最终，他也只能撂下这么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狠狠一跺脚，带着两个同样不敢作声的家丁，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宝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青竹苑才重新恢复了宁静。
宋今禾这才松了一口气，揉着生疼的后背，转身紧张地检查妹妹：“阿晚，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宋晚抬起头，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哪里有半分惊吓，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看着宋子昂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哥哥，”她轻轻拍了拍宋今禾的衣袖，帮他拂去肩上的竹叶，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目光悠远，仿佛己经看到了下一场风波。
“他自己是个没用的草包，下一次，柳氏……该亲自出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