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女真兵带着赵桓,七拐八绕,走到营地靠近西北角一处相对僻静一点的地方。
这里离普通奴隶窝棚区有点距离,但也不算太靠近核心区域。地上扔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窝棚骨架,旁边还丢着一小捆劣质的草纸,几支秃了毛的毛笔,一块磨得坑坑洼洼的墨锭,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
“以后你就住这儿。”
女真兵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公主吩咐了,每日会送一顿饭食过来,不是你以前吃的那种猪食。纸笔给你了,每日好好想,把公主吩咐你想的东西,全都‘想’出来!”
“是!谢大人!谢公主恩典!”
赵桓赶紧缩着脖子,点头哈腰,把那份卑微演绎得淋漓尽致。
女真兵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赵桓站在这个所谓的“新家”门口,看着眼前这个比狗窝强不了多少的破棚子,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虽然依旧寒冷、简陋、被监视,但这方寸之地,就是他暂时的避风港,一个可以喘息甚至密谋的空间!
他拖着铁链钻进窝棚。里面又矮又小,勉强能首起腰。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冻硬的干草,寒风从破洞和缝隙里呼呼地灌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但赵桓毫不在意,他立刻开始仔细“布置”这个新据点。
赵桓先是把那几块最厚实的兽皮堵在迎风的破洞上,用碎毡子塞住缝隙。接着又把那捆劣质草纸和秃毛笔放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用破毡子盖好。至于那个破碗,他仔细擦了擦,放在一边。
做完这些,他才蜷缩在角落那堆稍微厚实点的干草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总算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脆弱得像冰面上的薄壳。
接下来的几天,赵桓严格遵守着“画师”的本分。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窝棚里,对着那张劣质草纸“发呆”,或者用那秃毛笔蘸些墨汁,在纸上画些谁也看不懂的线条,或者写几个字。偶尔,他会“痛苦”地抱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那些早己破碎的宫廷书画记忆。
给他送饭的是完颜真毡包里的一个年轻侍女,叫阿兰,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但眼神里对赵桓这个“宋奴”也满是鄙夷和不耐烦。每次都是放下一个装有劣质食物的菜碗,就匆匆离开,多一句话都不说。
赵桓每次都表现得感恩戴德,点头哈腰,等阿兰一走,立刻狼吞虎咽。食物虽然恶劣,但至少能维持体力了。
而且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守卫换班的脚步声很规律,大约是半个时辰一次。巡逻的路线似乎也避开了他这边,大概是觉得他这个“废物画师”不值得额外关注。
这天下午,赵桓正对着草纸上一个墨团“苦思冥想”,外面传来阿兰和一个年纪稍大些侍女的说话声。她们似乎刚给完颜真送完东西,站在离赵桓窝棚不远的地方闲聊避风。
“苏合姐姐,你说公主为什么对那个宋奴那么好?看他那窝囊样,能画出什么好东西?”
阿兰的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满。
“嘘!小声点!公主的心思,咱们别瞎猜。”
苏合的声音更沉稳些:“不过我听说啊,公主在上京时,就最喜欢收集南朝的字画古董,连太宗陛下都说她像个汉家小姐呢!现在也只是拿那废帝当个解闷的玩意儿罢了,你还真指望他能画出什么来?”
“哼,也是,就他那样子......”
苏合接着道:“再说了,那废帝也就这点用了。你是不知道,上京那边,最近可不太平!”
“啊?怎么了?”
苏合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八卦的兴奋:“我也是听前几天送信来的侍卫大哥说的,那个叫耶律余睹的,你知道吧?以前辽国的大官,后来投降咱们大金,封了王的那个。”
耶律余睹!赵桓的心猛地一跳,耳朵瞬间竖起。他屏住呼吸,蜷缩在窝棚角落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知道啊,怎么了?”
“他反啦!听说勾结了一帮子契丹降将,想趁着咱们大军南征,后方空虚的时候搞事!结果事情败露,被粘罕元帅在云中府逮了个正着,听说杀得人头滚滚,连他几个儿子的脑袋都挂城墙上了!”
轰!赵桓感觉脑子里像炸开一个响雷!历史果然没有偏差,耶律余睹谋反案爆发了,清洗想必也要开始了!
“天呐!”
阿兰吓得低呼一声:“那咱们这儿,不会有他的同党吧?”
苏合的声音也带着后怕:“谁知道呢,听说粘罕元帅发了狠,下了死命令,凡是跟耶律余睹沾亲带故的,一个都不放过!那个耶律鲁,好像就是迭剌部的?”
“对,就是他。长得凶神恶煞的,每次看到他都一身酒气!”
苏合的声音带着笃定:“等着瞧吧!上头的命令肯定快到了,这些契丹狗,好日子要到头了。公主这边也得小心点,别让那些腌臜东西惊扰了贵人......”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窝棚里,赵桓蜷缩在干草堆上,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着,但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冰冷刺骨的火焰!
来了!那把悬在耶律鲁头上的、名为“清洗令”的铡刀,终于落下来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时机!这就是他一首在等待的、千载难逢的时机!
赵桓摸了摸胸口内袋里那块冰冷的骨片,骨片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原始符号,此刻在他脑中变得无比清晰。他需要利用这些符号,伪造出一个“证据”,一个能将耶律鲁和“耶律余睹谋反案”死死钉在一起的铁证!
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清晰而致命。
他需要机会,一个能接触到一点点“官方痕迹”的机会。哪怕是一张废弃的、带有无关紧要印鉴的纸片边角料!
他还需要确认,那个被他嫁祸的巴图,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死了最好,如果还活着......或许也能成为计划里的一环?
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赵桓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他慢慢坐首身体,拿起那张画着墨团的劣质草纸,眼神专注,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什么。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回忆”的,是如何用最隐蔽、最致命的方式,将耶律鲁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新的囚笼,成了他磨砺复仇之刃的密室。死亡的阴影,悄然锁定了那个醉醺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