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喆几乎是一夜无眠。
昨晚从幸福里小区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翻来覆去,脑子里像塞进了一个马蜂窝。那种被无数混乱念头和情绪洪流冲击的恐怖感觉,依旧让他心有余悸。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的世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耳朵里,不,应该说是整个感知层面,充斥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背景噪音”。不是汽车喇叭声,不是邻居的电视声,而是一种更细微、更飘忽的“声音”——楼下便利店老板娘为今天生意不好而发出的无声叹息,隔壁房间考研小哥背单词时的焦虑烦躁,甚至窗外那棵老槐树在微风吹拂下似乎都在发出一种“舒服”的呻吟。
这些纷乱的“心声”与“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幻视。他上网搜索“突然能听到别人心事怎么办”、“感觉全世界都在对我说话”,得到的不是精神病院的推荐链接,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的“觉醒者论坛”,里面的帖子一个比一个离谱,什么“我是被选中的孩子”、“我的真实身份是异界王子”,看得卫喆眼皮首跳。
“得,看来网上是找不到答案了。”卫喆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灌下一杯速溶咖啡,认命地换上制服,准备去面对今天的工作。
刚踏进龙门街道综合行政执法队的办公室,那股熟悉的、由各种鸡毛蒜皮的投诉和同事们压抑的“社畜怨念”交织而成的“办公室交响曲”,就以一种全新的、放大了十倍的音量,向他席卷而来。
“小卫,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做贼去了?”老王端着他的枸杞保温杯,关切地问道,内心却在八卦:“这小子,不会是失恋了吧?还是打游戏通宵了?”
卫喆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道:“没……没睡好。”他现在看谁都像一个行走的“弹幕发射器”,太考验他的精神承受能力了。
还没等他坐稳,队长张国栋就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脸色凝重地朝他招手:“小卫,你马上过来一下!”
张国栋的办公室里烟雾缭 Bahkan (even more so). 钱大妈,昨天那位为孙子哭诉的老人,此刻正双目通红、神情更加激动地坐在沙发上,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同样愁容满面的幸福里小区居民。
“队长,这……这是怎么了?”卫喆心里咯噔一下。
张国栋狠狠吸了口烟,将烟蒂在塞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摁灭,这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小卫,你昨天去幸福里小区,到底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要漏!”他指了指钱大妈,“钱大妈的孙子,今天早上……情况又恶化了,医院那边己经下了病危通知了!”
钱大妈闻言,再也控制不住,当场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孙子啊……他才八岁啊……我苦命的孙子啊……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土地庙害的!作孽啊!”
卫喆看着眼前这一幕,听着钱大妈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内心深处如同实质般的绝望,他昨天因为触碰残片而产生的种种不适和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一种混杂着同情、不忍,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将昨天在幸福里神龛前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那次“意外”的经历(当然,他隐去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奇异变化,只说是突然感觉不适,大喊了一声),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一遍。
张国栋听得眉头紧锁,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同事也面面相觑,显然对这种超出日常经验的事情感到难以理解。
“也就是说,”张国栋沉吟片刻,“你认为那个神龛,确实有点……古怪?甚至可能对周围的人产生了不良影响?”
卫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队长,我虽然不信那些,但昨天在那里的感觉,确实非常不好。而且,小区里发生的那些怪事,也太集中,太巧合了。”
张国栋猛地一拍桌子:“他娘的!我就知道不是简单的封建迷信!市里昨天连夜开会,通报了好几起类似事件,都发生在老旧小区,都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香火莫名旺盛的野神龛有关!上面要求我们立刻成立专项调查小组,对辖区内所有类似隐患点进行排查和……处理!”
他看着卫喆,眼神复杂:“小卫,我知道这事儿邪门,也难为你了。但现在队里,就你昨天跟那玩意儿‘亲密接触’过,也只有你……呃,似乎能让它‘安静’一下。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还得交给你。”
“我?”卫喆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错愕。他什么时候成了“专家”了?他明明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对,就是你!”张国栋语气不容置疑,“你今天再去一趟幸福里,给我盯紧了那个神龛!仔细观察,详细记录,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向我汇报!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想办法稳住那些居民的情绪,别让他们再瞎拜了!如果……如果再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你可以……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西个字,让卫喆的心猛地一沉。这可真是把烫手的山芋塞他怀里了。但他看着钱大妈那哀求的眼神,以及队长那带着几分期盼和无奈的目光,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队长。”他最终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
再次踏入幸福里小区,卫喆的心情比昨天更加沉重。他强迫自己忽略脑中那些纷乱的“灵能噪音”,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环境。
神龛周围依旧围着一些人。经过昨天的“事件”,以及钱大妈孙子病危的消息传开,那些原本狂热的祈愿者,少了一些,但依旧有一些不死心的人,或者说,是抱着更绝望、更扭曲期望的人,还在那里徘徊。他们看向神龛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贪婪,更多了几分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卫喆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听”,而是尝试主动地去“感受”,去“理解”那个神龛,以及它核心的那枚“敕封残片”。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块暗红色的石头。
刹那间,比昨天更加清晰,也更加庞杂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但这一次,他有了些微的准备,不再像昨天那样手足无措。他努力在这些混乱的信息中,寻找着某种“规律”或者“核心”。
渐渐地,他“听”到了。
那不是一种语言,而是一种……状态。
他“听”到那枚“敕封残片”在“哭泣”。
一种古老、沧桑、充满了疲惫与迷茫的“哭泣”。它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孤儿,沉睡了太久太久,它的“神性”早己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敕封”本能——守护一方,回应祈愿。
然而,当它被现代都市的喧嚣意外“唤醒”,面对的却是这个时代光怪陆离、复杂百倍的欲望洪流。它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大数据”般的祈愿,它那早己退化的“处理核心”完全不堪重负。它只能像一个学错了程序的机器人,胡乱地、粗暴地、甚至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委屈和愤怒,去“实现”那些它根本无法理解的“指令”。它渴望香火,渴望被关注,渴望重新获得存在的意义,但它用错了方式。
卫喆甚至“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古老的祭坛,虔诚的先民,袅袅的青烟,以及一种庄严肃穆、庇佑一方的平和气息……与眼前的混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原来……你也不是故意的……”卫喆喃喃自语,心中那股对神龛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