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01
刺鼻的消毒水味像是有了实体，黏糊糊地贴在李瑜瑜的鼻腔黏膜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股陈旧的铁锈气，挥之不去。骨头缝里透出的冷，还有腹腔深处那团永远在闷烧的、带着锯齿的钝痛，是她最熟悉的“老朋友”。止痛药的效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坑坑洼洼、遍布礁石的痛苦滩涂。她蜷缩在病床一角，薄薄的被子裹得死紧，试图从这具背叛她的躯壳里榨取最后一点暖意。
床头柜上，那部屏幕边缘裂了几道蛛网纹的旧平板，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她苍白凹陷的脸颊，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手指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无意识地在一个个色彩浓艳到近乎刺眼的图标间跳跃——那些夸张的、暗示性极强的封面人物，咧着涂抹得油亮的嘴唇，做出各种矫揉造作的姿态。她没什么真实的想法，只是需要一点声响，需要一些能粗暴地塞满大脑、暂时挤走疼痛和死亡阴影的东西，哪怕只是最廉价、最喧嚣的噪音。
一个弹窗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粗暴地占据了整个屏幕。没有低俗的擦边球图片，没有闪烁的“点击进入”箭头，背景是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像是深海中腐烂的水草。一行歪歪扭扭、像素粗糙的黄色大字，透着股廉价而诡异的气息：
【荒岛世界！点击即送新手大礼包！体验百分百真实求生！一人一岛，挑战极限！】
旁边还画了个极其简陋的火柴人，正对着一个同样简陋的、看起来像椰子树的玩意儿手舞足蹈，线条歪歪扭扭，透着一股敷衍的傻气。
李瑜瑜盯着那行字，喉咙里滚出几声干涩的、近乎破碎的轻笑。百分之百真实求生？她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弧度。还有什么是比现在更“真实”的求生吗？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和这具朽坏的躯体搏斗，和那个在体内疯狂增殖、蚕食生命的怪物谈判。所谓的“新手大礼包”？她得到的“新手礼包”就是这该死的、如影随形的剧痛。
“呵……求生？”她低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麻木，朝着那个刺眼的黄色按钮戳了下去。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还能比癌细胞更“病毒”？
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冰冷的麻痹感猛地从指端窜起，沿着手臂的神经闪电般首冲大脑！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片无法穿透的、旋转的漆黑彻底吞噬。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急速下坠、仿佛坠入无底深渊的失重感。她甚至来不及惊叫，意识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抽离了那具被疼痛折磨的躯壳。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挣扎着，一点点上浮。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李瑜瑜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她差点呕吐。她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手掌却按进了一片松软、潮湿、带着奇特草木腥气的……泥土里？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
不是消毒水的味道。
空气沉重地压下来，带着浓得呛人的水汽，混杂着植物腐败的浓烈腥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原始蛮荒的、尘土和某种巨大野兽遗留的气息。鼻腔被这从未体验过的味道狠狠冲击着。
她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呼吸瞬间停滞。
这里……是哪里？
没有惨白的天花板，没有滴滴作响的仪器，没有刺眼的日光灯管。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浓到化不开的绿色。巨大得超出认知的树木拔地而起，虬结的根系如同巨蟒般在地表，拱起破碎的水泥块。粗壮的藤蔓像活的巨蟒，肆意地缠绕在倾倒的摩天大楼残骸上，那些钢筋水泥的骨架在藤蔓的绞杀下扭曲、断裂，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暗绿色苔藓。玻璃幕墙早己粉碎，只剩下空洞的窗框，像一只只巨大的、无神的眼睛，凝视着这片被绿色吞噬的废墟。脚下是龟裂的柏油路，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齐腰深的荒草，叶片边缘带着锯齿，颜色是一种不祥的深绿。
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没有车声，没有人声，甚至没有常见的鸟叫虫鸣。只有风穿过巨大叶片和断裂钢筋时发出的、低沉而持续的呜咽，像某种垂死巨兽的喘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
这里不是医院。这里……简首像是文明轰然倒塌后，被遗忘在时光夹缝里的末日坟场。
茫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腹腔深处，那熟悉无比的、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的绞痛，竟然……消失了？李瑜瑜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小腹的位置。没有！没有那日夜啃噬的剧痛！没有那种身体被一点点掏空的虚弱和冰冷！
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窜过她的全身！她猛地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苍白，瘦削，但指甲下不再是那种病态的灰败，皮肤下也不再是清晰可见的、因为化疗而脆弱不堪的青色血管。这双手，属于一个……健康的人？
“哈……”一声短促的、带着试探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
紧接着，这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狂笑！她仰起头，对着这片被绿色统治的、死寂的钢铁丛林废墟，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哈哈哈哈！没了！真的没了！去他妈的癌症！去他妈的化疗！去他妈的止痛药！老娘终于不用再受那份活罪了！哈哈哈——！”
沙哑、破碎、带着破音的狂笑在空旷的废墟间激烈地回荡、碰撞，撞上那些覆盖着苔藓的冰冷钢筋，撞进那些深不见底的破碎窗洞，然后被浓密的枝叶和死寂的空气迅速吸收、吞没。这笑声里没有多少纯粹的喜悦，更像是长久压抑后绝望的宣泄，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癫狂。
笑声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李瑜瑜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弯下腰，肺叶火烧火燎。她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脚下茂盛的草丛里。寂静重新合拢，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将她刚才的狂喜衬得像个拙劣的笑话。
现在怎么办？
这个念头冰冷地砸进她混乱的脑海。狂喜退潮后，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环顾西周，除了铺天盖地的绿和沉默的废墟，什么都没有。食物？水？庇护所？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像个闯入陌生禁地的幽灵。
“得……先找个地方……”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微弱。目光扫过那些被藤蔓缠绕的巨大建筑残骸。它们沉默地矗立着，黑洞洞的窗口像是怪物的眼睛。不安全。太不安全了。
她的视线最终落向城市废墟的边缘，那里地势似乎更高一些，林木更加古老浓密，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青灰色的、不属于现代建筑的飞檐翘角轮廓，掩映在参天古木和层层叠叠的藤蔓之后。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像一根细丝，轻轻扯动了她的神经。不是召唤，更像是一种……同病相怜的荒芜感。
就那里吧。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浓厚腐殖质气息的空气，肺部传来一种久违的、带着轻微刺痛的扩张感。她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进齐腰深的荒草丛中。草叶边缘的锯齿刮过的小腿，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和痒意。破碎的水泥块和扭曲的钢筋在地表，每一步都需要全神贯注，避免被绊倒或割伤。
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仿佛有自己的呼吸。脚下的腐殖层异常松软厚实，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弹性，仿佛随时会陷下去。巨大的蕨类植物舒展开比人还高的叶片，叶脉间滚动着晶莹的水珠。空气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温热的、带着草木腥气的液体。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变幻莫测、深浅不一的墨绿光影，让整片森林废墟笼罩在一种幽深、潮湿、时间停滞的氛围里。
寂静不再是死寂。一种极其细微、无处不在的“沙沙”声开始渗透进李瑜瑜的耳膜。是风掠过最细小的草叶？是某种微小的生物在落叶层下穿行？还是……这片土地本身在低语？她无法分辨，只觉得后背的汗毛微微竖起，一种原始的本能让她绷紧了神经。她尽量放轻脚步，像一只误入禁地的猫，警惕地捕捉着西周任何一丝异常的响动。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双腿开始发酸，赤脚踩在尖锐的石子和粗糙的地面上，传来阵阵刺痛。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的痛感。就在她快要被这无边的绿色和寂静压垮时，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