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刺目的光!温暖的光!汹涌的光!
整个世界瞬间被点亮!空气里悬浮的亿万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如同金色的精灵。冰冷的金属、蒙尘的乐谱、堆叠的书籍、沾着油污的工具……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跳跃的、无比鲜活的金边!那橙黄色的维生素D药片,在阳光的首射下,更是璀璨得如同燃烧的星辰!
江璃就站在那片汹涌的金色光瀑中央,整个人被强烈的光芒勾勒出清晰的剪影。她微微侧过头,耳后那道疤痕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像一道凝固的黑色闪电。她的声音穿透刺目的光线,带着一种近乎神谕般的冷酷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砸向僵立在阴影边缘、被强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的周默:
“——这才是你缺的!”
“——这才是你该吃的药!”
“——这才是能让你活下来的光!”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惊雷一样在周默死寂的、被黑暗和化学谎言浸泡己久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光!扑面而来的光!温暖、灼热、带着生命原始力量的光!像无数根滚烫的金针,狠狠刺入他习惯了黑暗的瞳孔!刺痛感瞬间蔓延到大脑深处!眼前的景象在强光下模糊、扭曲、融化!那倾泻而下的金色洪流,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粗暴地冲刷着他感官的每一个角落!
维生素D……阳光……光……
这几个词,连同眼前这片汹涌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金色,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麻木的神经上!
被骗了!
被耍了!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像个可怜又可悲的提线木偶!他视若救命稻草的药片,他赖以苟延残喘的化学慰藉,竟然……竟然是廉价的维生素!而他像个虔诚的信徒,每天对着这瓶毫无意义的橙色糖丸,乞求着虚假的平静!他所有的痛苦挣扎,所有的自我厌恶,所有的沉沦……在江璃眼中,是不是只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感动的滑稽戏?!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被欺骗的愤怒!被愚弄的狂怒!被强行拖拽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无地自容!还有那更深沉的、被“为自己而活”的遗言反复鞭挞却找不到出路的绝望!所有积压的、黑暗的、毁灭性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那扇窗!那扇将这片几乎要将他焚毁的、该死的、刺眼的光放进来羞辱他的窗!还有站在光里、用冰冷的眼神审判他的那个女人!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充满了野兽般狂怒和痛苦的咆哮,从周默喉咙深处炸裂而出!那声音撕裂了他的声带,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江璃,不再看那满桌刺眼的橙色药片!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扇该死的落地窗!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只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抄起工作台边上那个沉重的、布满油污的金属扳手!那是之前调试震动台留下的工具!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他滚烫的掌心!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朝着那片汹涌的金色光瀑,朝着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
“周默!” 江璃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但被淹没在他的咆哮中。
“闭嘴!骗子!滚开——!!!” 周默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他高高举起沉重的扳手,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力量而虬结贲张!扳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令人心脏骤停的爆裂巨响!
沉重的金属扳手带着周默全身的蛮力,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落地窗正中央!
坚固的钢化玻璃,在巨力冲击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白色裂痕!紧接着,整块巨大的玻璃,如同被击碎的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向内崩塌!万千片大小不一的、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被冻结的银色暴雨,在刺目的阳光下,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工作室内部疯狂倾泻而下!
“哗啦啦啦——!!!”
玻璃碎片撞击地面、工作台、琴盒、谱架……发出密集如骤雨般的爆裂声!细小的碎片如同霰弹般西处飞溅!整个工作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致命碎片的灾难现场!金色的阳光失去了玻璃的过滤,变得更加原始、更加粗暴地涌入,照亮了空气中翻腾的玻璃粉尘,也照亮了站在玻璃暴雨边缘的两个人!
周默站在玻璃碎片风暴的中心,保持着挥出扳手的姿势,粗重地喘息着。扳手脱手砸在远处的地上。飞溅的细小玻璃碴划破了他的脸颊、手臂、脖颈,留下细密的血痕,火辣辣地疼(这疼痛在他混乱的感知里,化作了无数尖锐、细碎的高频噪音碎片)。但他毫不在意。他看着眼前崩塌的巨窗,看着满地狼藉的、如同钻石般闪烁的碎片,看着汹涌而入的、毫无遮拦的阳光,一种毁灭后的、短暂而虚弱的空白感攫住了他。愤怒似乎随着玻璃的碎裂也宣泄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晚晚……光……他毁掉了阻隔光的墙……然后呢?
他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江璃的方向。
她站在离玻璃雨稍远一些的地方,没有被碎片波及。汹涌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刺目的光晕里。她的脸上、头发上、肩膀上,都落满了细小的玻璃粉尘,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微光,如同披着一件钻石星辰编织的纱衣。
周默以为会看到愤怒,看到斥责,看到冰冷如刀的审判眼神。
然而,都没有。
江璃静静地站在那里,沐浴着汹涌的阳光和飞舞的玻璃尘埃。她的嘴角,竟然……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她在笑!
不是冷笑,不是嘲讽的笑。那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笑容。混杂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一种目睹破碎后的奇异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被阳光融化的……释然?
她的目光,没有看周默,而是缓缓扫过满地狼藉的、闪烁着刺目光芒的玻璃碎片。然后,她的视线抬起,穿过崩塌的窗框,投向窗外那片广阔无垠的、被阳光镀成金色的天空和城市轮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平静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周默被愤怒和茫然填满的耳中,也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那片冰冷的海崖墓园:
“看。”
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她的目光终于转回,落在了周默身上。那眼神,不再冰冷如刀,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看透了本质的澄澈。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耳后那道在阳光下愈发狰狞刺目的疤痕。动作轻柔,像触碰一件易碎的古董。
接着,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周默被玻璃碎片划伤、正渗出细小血珠的手臂和脸颊上。最后,她的视线,如同沉重的铅块,缓缓落在了满地狼藉的、闪烁着致命光芒的玻璃碎片上。
阳光在她眼中跳跃,折射出奇异的光彩。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诗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缓慢地说道:
“看。”
“——我们,都是易碎品。”
“——周默。”
“——我们,都是易碎品。”
这七个字,如同七颗冰冷的陨石,裹挟着阳光的灼热和玻璃的锋利,狠狠砸进周默混乱不堪的脑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他灵魂震颤!
“易碎品……”
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茫然地扫过自己手臂上渗血的细小划痕,那是刚刚被飞溅玻璃割破的。火辣辣的刺痛感真实无比。他又猛地看向江璃耳后那道在强光下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那是手术失败的印记,是通往无声世界的代价。最后,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回脚下——那片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却又锋利致命的玻璃碎片之海。每一片都曾是一扇巨大窗户的一部分,坚硬、透明、能承载阳光,却也……如此脆弱,一击即碎。
易碎品……
晚晚……纯净如水晶,却最终碎在了冰冷的海底……
璃姐……坚硬如钻石,耳后的伤疤却宣告着内在的崩裂……
他自己……这具在抑郁黑潮中苦苦挣扎的躯壳,这被愧疚和绝望反复撕扯的灵魂……不也是吗?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剧痛、明悟和更深沉悲哀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那道名为愤怒的堤坝!被欺骗的羞辱感消失了,被强行拖入光明的恐慌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的、首达本质的……清醒。
他像一个在黑暗迷宫中奔跑了太久的人,终于撞破了最后一堵墙,看到的却不是出口,而是脚下万丈深渊的真实面目。这清醒比愤怒更令人窒息,却也……更真实。真实得让他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汹涌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带着初夏午后的暖意,却无法驱散他骨髓深处泛起的寒意。他站在那里,站在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中央,站在江璃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里,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空气中悬浮的玻璃粉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沉浮,如同他此刻破碎纷飞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