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当天,县礼堂里挤满了人。小花坐在选手席最后一排,膝盖上放着个蓝布包袱。前排几个年轻女工不时回头看她,捂着嘴偷笑。她们穿着崭新的工作服,胸前的厂徽擦得锃亮。
“下面有请红旗纺织厂代表,王秀芬!”
掌声中,王秀芬昂首走上台。她操作的是一台崭新的"标准"牌织布机,镀铬的零件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只见她十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织出半米多长的提花布,图案是"工业学大庆"五个艺术字。
小花低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老式木梭,边缘己经被磨得发亮。这是当年母亲陪嫁的物件,跟着她从姑娘变成媳妇,又从砖窑来到纺织厂。
"下一位,向阳纺织厂,梁小花。"
台下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小花走上台时,听见有人小声说:"就是她家姑娘......"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差点没拿稳木梭。
评委席上,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是省纺织研究所的专家,面前摆着的名牌写着"陈明远"。
老式织布机发出"吱呀"声响,像是年迈者的叹息。小花深吸一口气,手指突然有了自己的记忆。她想起第一次在砖窑和泥,吴国才说“水多了加泥,泥多了加水”;想起给国汉补烧伤的药费,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码砖;想起二妹躲在被窝里哭时,自己织的那条梅花围巾......还有大儿子明仔,大妹,三妹的学费……
梭子在经线间穿梭,渐渐织出一幅谁也没见过的图案:下面是砖窑的轮廓,中间是拖拉机的剪影,上方飞着几只麻雀。没有鲜艳的色彩,但每一针都密实得像砖缝里的泥。
礼堂渐渐安静下来。陈明远走到台前,手指轻轻抚过布料:"这是......"
"我家。"小花的声音很轻,但全场都听得见,"砖窑卖了,拖拉机还在。"她没提儿女,但所有人都看见图案角落里,几朵小小的梅花开得正艳。
王秀芬突然站起来:"她违规使用传统工艺!比赛规定要用现代织机!"
陈明远推了推眼镜:"规则里只要求成品质量。"他转向小花,"这图案有名字吗?"
"《家》。"小花看着自己粗糙的指尖,那里还沾着浆纱车间的淀粉渍。
颁奖时,小花获得了特别创新奖。奖品是一张去省城培训的申请表,和一台"蝴蝶"牌缝纫机票——要凭票才能购买。台下,王秀芬的脸比她的红指甲还红。
傍晚,吴国才和国汉在院子里用木板搭了个简易桌子——家里唯一的饭桌前天被二妹发脾气掀断了腿。小花把奖状压在玻璃板下,旁边摆着缝纫机票。
"省城啊......"吴国才挠挠头,沾着机油的手指在票上留下个黑印。小花没说话,只是把炒鸡蛋往二妹面前推了推。
夜里,月光下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培训申请表,纸质挺括,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屋里传来吴国才的鼾声,和缝纫机踏板轻微的"吱呀"响——二妹又在熬夜做活了,这次不知道是给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