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夜风卷着潮气灌进阁楼窗缝,沈砚秋捏着带血的电报封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电报是老周送来的——这个上海站最沉稳的情报员,此刻连帽檐都在微微发颤,可见事态紧急到了何种地步。
"山田由纪破译了我们三组密电。"她撕开蜡封的手突然顿住,喉间泛起铁锈味。
林月瑶凑过来时,她正盯着电文最后一行:"速假投诚,保南京线。"
顾长风的军大衣还搭在椅背上,残留着松脂与硝烟混合的气息。
他站在两人身后,影子将电文压出褶皱:"假投诚?"声音像冻过的钢刀,"砚秋,这是要你把自己送进狼窝。"
沈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顺着神经窜到眼眶。
她想起三天前在百乐门后台,山田由纪涂着丹蔻的手抚过她的留声机,笑着说"沈小姐的《夜来香》,比去年多了三分颤音"——那时她便该警觉,这个心理战专家的敏锐远超过普通间谍。
林月瑶的赤眼蛊虫突然从她发间钻出来,停在电文上。
蛊身泛着幽绿,触须急促颤动:"山田的气场像团黑泥,"巫女的指尖抵在太阳穴,"她在古刹地宫外布了网,专等我们自投罗网。"
顾长风突然握住沈砚秋的手腕,体温透过粗布军装渗进来:"我带突击队劫人。"他的拇指着她腕骨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为救地下党同志被烙铁烫的,"哪怕把樱花会馆拆了——"
"不行。"沈砚秋抽回手,转身从妆匣底层摸出支翡翠簪子。
簪头雕着并蒂莲,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
她将簪子掰断,露出中空的银管,里面躺着半块鸽血红宝石,"这是南京线的接头信物。"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山田要的不是我这条命,是整个地下网络。
我若不去,他们会顺着线头查到每一个交通员。"
阁楼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撞在人心上。
林月瑶突然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用蛊术给你做层障。"巫女的瞳孔里浮起细密的金斑,是蛊虫与血脉共鸣的征兆,"他们看得见你的人,摸不着你的气。"
顾长风从怀里掏出枚铜扣,是东北抗联的联络信物。
他将铜扣塞进沈砚秋掌心,指腹重重压了压:"后半夜三点,我会带赵志刚在樱花会馆后巷。"他的目光扫过她鬓边新换的珍珠发饰——那是柳如烟今早送来的,发饰里藏着微型窃听器,"你唱《夜来香》时,第三段转音拖长两拍,我们就动手。"
沈砚秋将铜扣贴在胸口,那里还藏着半张镇灵碑拓本。
她对着铜镜扯出个柔媚的笑,脂粉遮住眼底的冷意。
当水原千夏的军靴声在楼下响起时,她己换了身月白旗袍,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像极了当年百乐门头牌歌女的做派。
樱花会馆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沈砚秋踩着红地毯往里走,水原千夏的影子始终贴在她右侧三步远,像条随时会扑上来的恶犬。
大厅中央的舞台上,留声机正放着《支那之夜》,几个日本军官搂着调笑,其中一个的军刀鞘擦过她的裙角,她垂眸赔笑,指甲却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沈小姐。"
佐藤雄一的声音从二楼包厢传来。
沈砚秋抬眼,看见那个穿中将制服的男人倚着栏杆,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身侧的阴影里,小野浩一正调试着台黑色仪器,金属外壳泛着冷光——那是她在情报里见过的"精神共鸣器",能通过声波干扰人脑神经。
"久仰佐藤大佐威名。"沈砚秋提着裙裾上楼,每一步都算准了节奏。
经过小野浩一时,她的灵气感知突然刺痛——仪器里渗出的精神力像团黏腻的蛛网,正顺着空气往她太阳穴钻。
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调动情绪能量在脑内筑起屏障,面上却绽开更甜的笑:"听说大佐重建百乐门为樱花会馆,真是有心了。"
佐藤的目光扫过她颈间的珍珠项链——那串项链是用二十颗东珠串成的,每颗东珠里都藏着南京线的联络暗号。
他指了指主位旁边的椅子:"沈小姐的《夜来香》,当年可是全上海的月亮。"他身后的屏风上绣着樱花与鬼面,"不如唱一曲,为皇军庆功?"
沈砚秋走上舞台时,留声机的音乐突然变了。
《支那之夜》的旋律被切断,《夜来香》的前奏流淌出来。
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在人群里捕捉到柳如烟的身影——正端着香槟托盘,耳坠上的碎钻闪了两下,是"干扰器就绪"的信号。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她开口的瞬间,灵气感知如潮水漫开。
二楼包厢里,佐藤的灵气呈暗紫色,像团扭曲的蛇;小野浩一的仪器正发出低频震动,在空气中织成看不见的网。
她唱到第二段时,故意将尾音拖得缠绵,余光瞥见水原千夏的手按上腰间的短刀——这是对方确认她未反抗的信号。
机会来了。
沈砚秋端起侍者递来的香槟,摇摇晃晃走向佐藤的包厢。"大佐的酒,"她将酒杯轻轻放在他面前,指甲在杯沿划下道细不可察的划痕,"该比当年百乐门的更醇。"微型胶卷顺着杯底的雕花纹路滑进暗槽,那里面藏着镇灵碑的完整拓本与日军破坏灵脉的证据。
水原千夏的呼吸突然喷在她后颈。"沈小姐喝多了?"女秘书的手扣住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皇军的庆功宴,可容不得醉鬼。"
沈砚秋的灵气感知里,水原的情绪值暴涨至危险区间。
她猛地抬起眼,眼眶泛起生理性的水雾,声带却压着气音哼出段变调的《夜来香》——那是与林月瑶约定的暗号。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柳如烟的托盘"当啷"落地,通讯干扰器的电流声混在噪音里,将她的歌声切成碎片。
"轰——"
赵志刚埋设的炸药在会馆后方炸开。
沈砚秋借势踉跄,水原的手被甩开半寸。
她旋身踢向佐藤脚边的酒杯,银质杯底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给顾长风的信号。
"抓住她!"水原的短刀出鞘,寒光掠过沈砚秋的耳垂。
千钧一发之际,头顶的水晶吊灯突然剧烈摇晃。
顾长风破窗而入的身影映在灯影里,他手中的军刀精准斩断吊灯绳索,坠下的水晶雨将水原逼得后退半步。
沈砚秋趁机扑向窗口。
林月瑶的声音从屋檐传来,混着蛊虫的嗡鸣:"跳!"她抓住顾长风伸出的手,坠楼的瞬间,腰间的铜扣撞在窗沿上,发出清响——那是抗联特有的联络暗号。
楼下传来佐藤暴怒的嘶吼:"全城戒严!给我把沈砚秋碎尸万段!"
沈砚秋被顾长风护在怀里滚进巷口,林月瑶的蛊虫早己在墙上爬出绿色的指引路线。
她摸了摸颈间的珍珠项链,东珠还在;又碰了碰藏胶卷的酒杯——方才踢落时,杯底的暗槽应该己经被佐藤的卫兵捡走了。
"砚秋?"顾长风的声音带着后怕,"你没事吧?"
沈砚秋望着远处樱花会馆腾起的火光,笑意在脸上绽开,却比哭还难看:"我的'叛徒'身份,算是坐实了。"她摸出怀里的半张镇灵碑拓本,月光下,拓本边缘的"封"字泛着冷光,"但佐藤不知道......他捡走的,是我用灵气伪造的假胶卷。
真正的证据......"她看向林月瑶,巫女的指尖亮起幽绿的光,"在月瑶的蛊虫里。"
巷口突然传来军靴声。
林月瑶的赤眼蛊虫猛地窜向天空,在夜色里划出道绿光。
顾长风将两人推进暗巷,军刀在掌心转了个花:"走。"他的目光扫过沈砚秋发间的珍珠发饰——里面的窃听器还在工作,"他们要找的,是个'叛徒'。"他的声音突然放柔,"而我们要找的......"
"是真正的归墟之门。"沈砚秋接完这句话时,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
她摸了摸颈间的铜扣,那是顾长风的温度,"天亮后,全南京的日军都会翻了天。"她望着逐渐逼近的手电筒光,笑容里淬着冰,"但他们越急......"
"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林月瑶补完后半句,蛊虫在她掌心聚成团绿光。
三个人的影子融在夜色里,朝着相反方向的警笛声奔去。
樱花会馆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照见沈砚秋旗袍上沾的血——那是方才水原短刀划破的,可她却觉得,这血像是道印记,将"叛徒"二字烙进了骨里。
但她知道,更烈的火,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