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公猪冲出的瞬间,那头体型稍小的母猪也被彻底激怒,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竟放弃了柱子,低着头,挺着獠牙,朝着右侧开枪的西哥猛撞过去!速度极快!
“砰!”
一声枪响,冷静而果断!来自最后方!
明宇架在湿滑岩石上的春田步枪枪口,一缕青烟还未散尽。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钻入了母猪的右眼!
“嗷呜!” 母猪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哀鸣,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它整个身体向前翻滚,重重地砸在泥地里,西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污血和浑浊的脑浆从它爆裂的眼眶里汩汩流出,迅速被雨水冲淡。
死寂。只有风雨依旧在疯狂地嘶吼,冲刷着林间的血腥气。柱子从泥水里爬起来,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两头野猪,又看看西哥和明海,最后目光落在端着枪、面色沉静的明宇身上,嘴角一笑,说道我滴妈呀,野猪就在我们身边太吓人了。
“老天爷……”铁蛋看着那头被一枪毙命的母猪,又看看明宇,低声喃喃,仿佛第一次认识明宇。
我说道,“快!”明宇警戒,剩下的人把野猪“拖出来!收拾!趁血没放干!” 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冲击铁蛋,铁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冲上前去。
两头野猪,大的那头公猪沉重得超乎想象。我们六个人合力,用绳索捆住猪蹄,穿上粗木杠子,在泥泞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抬着下山。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的泥浆几乎能吞噬掉整只脚,没办法路太陡了,做拖拉爬犁不适合。雨水混合着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破衣烂衫。沉重的猎物压得木杠深深陷入肩头的皮肉,火辣辣地疼。那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野猪特有的骚臭,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令人作呕。然而,这令人窒息的味道,此刻却成了希望的象征。没有人抱怨,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木杠压在肩上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交织在无休无止的风雨声中。
当郭村低矮破败的轮廓终于穿透灰蒙蒙的雨幕,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腾。疲惫、沉重、肩膀的剧痛,还有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滚烫的期盼。我们这支沉默的队伍,抬着两头巨大的野猪,如同从地狱边缘拖回了救命的珍宝,一步步挪进了死寂的村庄。
“野……野猪?!”村里一个半塌的草棚,一个饿得脱了形的老汉猛地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肩上的猎物,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潭。
“曲家小子……打……打回野猪了!”
“老天爷开眼啊!”
“有肉了!有吃的了!”
那嘶哑的呼喊如同点燃枯草的火星,瞬间燎遍了死寂的郭村。紧闭的柴门一扇扇被猛地拉开,一张张蜡黄、浮肿、写满绝望的脸孔探了出来。麻木的眼神在触及那血淋淋的庞大猎物时,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野猪!真是野猪!”
“小七!柱子!好样的!”
人们从西面八方的破屋里涌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扑向村道中央。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在饥饿的折磨下泛着不健康的青黄色,有些人的小腿和脚踝浮肿得发亮。哭声、嘶喊声、带着哭腔的感谢声瞬间压过了风雨。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腿脚早己不听使唤,竟挣扎着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朝着我们抬猪的方向,咚咚地磕着头,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曲家恩人!活命菩萨啊!”
“有救了……娃儿有救了……”
那一声声泣血的呼喊,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肩上沉重的野猪仿佛也轻了几分,那血腥味不再是负担,而是沉甸甸的责任。
“都别跪!”爷爷不知何时己站在了人群前头,他佝偻着背,脸上却焕发出一种久违的锐气,声嘶力竭地喊着,“赶紧的!把猪抬到大队食堂门口!收拾干净!”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回应声,几个还有力气的汉子立刻冲上来,接过了我们肩上的木杠。沉重的野猪被众人簇拥着,在泥泞中艰难地挪向村子中央那个破败的、早己熄了火的土坯食堂。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而带着官威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这短暂的、夹杂着血泪的希望喧嚣:
“干什么?!都给我停下!曲大宝!你想干什么?!你这是要搞个人主义吗?!”
人群像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所有的目光都循着声音望去。
村长郭大友,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却还算体面的干部服,撑着一把半新的油纸伞,从村部办公室的方向疾步走来。雨水打湿了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他脸色铁青,眼神里混合着惊怒、贪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干部服、却同样面有菜色的村干部,眼神闪烁不定。
郭大友几步冲到人群前,油纸伞几乎戳到了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在雨中飞溅:“曲大宝!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们私自分配野猪的?啊?!这野猪是山里的东西,是公家的财产!你们想干什么?私分公产?反了天了!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搞资本主义尾巴!给我放下!抬到村部去充公!”
“充公?”我指向周围那一张张因饥饿而扭曲的脸,“郭大友!郭老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这些人!看看这些娃儿!公家?公家就是要活活饿死我们?不让我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