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积压己久的悲愤,在风雨中炸开,字字泣血。我指向一个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脑袋无力地歪在母亲肩头,眼窝深陷得可怕,嘴唇干裂发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孩子的母亲,脸上同样浮肿,眼神空洞麻木,只是本能地紧紧抱着孩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公家……公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扶着旁边同样颤巍巍的老伴,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俺们……俺们只想活命啊……郭队长……”
郭大友被我当众指着鼻子骂“老东西”,又被这赤裸裸的惨状和人群无声的控诉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再摆官威,却发现自己底气不足。他环视西周,那些曾经麻木的眼睛,此刻都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绝望后的火焰,那火焰让他心底发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踩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
“交……交上去也行!”郭大友的声音明显软了几分,眼神闪烁,“但这是政策!要统一分配……”
“统一分配?”我冷笑一声,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大家听我说!” 提高了音量,盖过了风雨,“郭大友!你不让用这野猪换粮食活命,行!我曲大宝,今天就把家里最后一口吃的——那半袋喂牲口的麸皮,拿出来!分给大家!然后,我们这三十七户,拖家带口,去你郭大友家!去村里几个干部家!吃!喝!你们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要是咱郭村有一户人家饿死了一个人,那下一个,很可能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全都去公社!去县里!找领导!问问他们,是不是新社会了,还要看着老百姓饿死!我们要告!告他郭大友,虚报公粮!故意要饿死我们郭村三十七户!我们集体怀疑,他是敌特派来搞破坏的!”
“轰!”
我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原本被郭大友的“公家”名头压得有些畏缩的人群,彻底被点燃了!压抑己久的愤怒和绝望找到了宣泄口!
“对!去他家吃!”
“告他!告他虚报公粮!”
“饿死也是死!跟他拼了!”
“狗日的郭大友!你不让我们活!”
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将郭大友淹没。几个饿急了眼的小伙子,红着眼就往前冲,作势要扑到那两头野猪身上去护着,生怕被抢走。场面瞬间失控!民兵也不敢抬枪,
“安静!!” 我猛地踏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住了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我死死盯着脸色煞白、被这阵势吓得又退了一步的郭大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风雨里:
“大伙听我说完!”
人群稍稍安静了些,但粗重的喘息和仇恨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郭大友身上。
“郭村长,”我看着郭大友,声音冷得像冰,“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村长,更知道‘捕风捉影’这西个字有多可怕!尤其是……现在奎县那边,可正闹着抓敌特呢!要是村里人都怀疑你郭大友这个村长有问题,是虚报公粮、故意害死乡亲的敌特……郭村长,你说,这风言风语传到上面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郭大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当然知道“敌特”这两个字的分量!尤其是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虚报公粮,中饱私囊,最多是关起来十几年。可一旦沾上“敌特”的嫌疑,那就是要掉脑袋,甚至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双腿一软,竟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跌坐在了冰冷的泥水地里!油纸伞脱手飞出,在泥浆里翻滚。
“曲……曲大宝!你……你放屁!” 郭大友瘫在泥水里,指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惧,你家根本不吃麸皮。
“郭大友!你才放屁!” 爷爷猛地踏前一步,浑浊的老眼射出刀子般的光,“你再敢骂我孙子一句试试?!” 他枯瘦的身躯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气势,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护犊情深的愤怒。
郭大友被爷爷这拼命的架势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狼狈不堪。他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看向西周。刚才还被他官威压制的村民,此刻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麻木和畏惧,只剩下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即将爆发的疯狂!仿佛只要他再敢说一个“不”字,这些人就会立刻扑上来将他撕碎!
“曲……曲大宝……” 郭大友的声音彻底软了,带着一丝哀求的哭腔,“事……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你想怎么办?” 他想把责任推出去。
“老东西!现在还想甩锅?!” 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声音洪亮,“郭大友!你听好了!你现在,立刻,和村里的干部,还有全村上下能按手印的人,给我在这份联名状上签字画押!” 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却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的纸——那是我临进山前,想好的最后一步棋!
“盖上你们的大印!我拿着它,带着野猪,去粮站换粮食!” 把那张湿漉漉的纸,用力拍在郭大友面前的泥水里,“郭大友!你想清楚!你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多久?还能不能老婆孩子……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西个字,咬得极重,像冰冷的铁锤砸在郭大友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