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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一个瘦小、踉跄的身影，从那片更深的黑暗里被“吐”了出来。是明宇。
他此刻的模样，活脱脱是从地狱边滚出来的饿殍。一身烂布条勉强挂在身上，汗水和泥污混在一起，在破布上板结成块。草鞋彻底烂了底，一只脚的大脚趾和半个脚掌毫无遮掩地踩在滚烫后又冰凉、满是碎石草梗的地上，磨得发红。他怀里死死搂着一团用更破烂的褂子裹起来的东西，双臂勒得死紧，仿佛那是他摇摇欲坠的生命本身。他跑得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被凸起的树根或石块绊得向前猛扑，每一次都险险栽倒。一边跑，一边神经质地频频回头望向村庄方向，那张涂抹了锅灰和泥浆的脸上，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攥住后的空白和扭曲。闷热的夜气裹着他，他像一块在腐水里挣扎的破布。
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洼地边缘那片由十几条精壮黑影无声圈出的死亡陷阱。
“站住！”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撕开凝滞的夜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戾。
明宇如同被烧红的铁钎捅穿，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惊叫，身体猛地钉在原地，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扑倒。怀里的破布包脱手甩出，在铺着碎石的地上滚了两滚，散了。几个灰黄干瘪、长着可疑绿毛的窝头滚了出来，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十几条黑影饿狼般无声合拢，瞬间堵死所有空隙。他们大多赤膊或敞着汗津津的破褂子，肌肉虬结，一张张被暑气和戾气蒸腾得油亮的脸上，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饿狼般冰冷贪婪的光，死死钉在明宇身上，也钉在那几个散发着酸腐馊气的窝头上。
一个格外高壮、如同铁墩般的汉子踏前一步，抬起穿着破胶鞋的大脚，带着一股汗腥和泥土的恶风，狠狠踹在明宇瘦削的肋下！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嚎从明宇喉咙里挤出，他像只被踢飞的破麻袋，蜷缩着重重摔在地上，身体痛苦地弓起，剧烈地呛咳、抽搐。
“呸！”铁墩汉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黄绿色的粘液几乎溅到明宇脸上，“娘的！老子熬这大半夜，看你跑过来抱着的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还高兴够呛，就他妈等来你这么个塞窝窝头的晦气玩意儿？跑得跟后面有鬼索命似的！”他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
旁边一个精瘦如猴的汉子，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沾满泥污和绿毛的窝头，凑到鼻子下夸张地一嗅，随即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甩手扔开。“老大，馊透了！都他妈长绿毛了！”他捏着鼻子怪叫，声音尖利刺耳，“穷得卵子叮当响！榨不出二两油！留着浪费口粮？”他三角眼里凶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脸上挤出残忍的兴奋，“这荒山野岭的，正好剁了喂狼！给兄弟们败败火！”
那“老大”——铁墩汉子，眼中凶光暴涨。他反手，“噌”地从后腰抽出那把尺半长的砍山刀。厚实的刀背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沉甸甸的乌光，刃口并不十分锋利，却带着无数次劈砍留下的细小豁口和暗沉的血锈。他用粗糙的拇指肚慢条斯理地刮过冰冷的刃口，发出令人牙酸的“噌噌”声。那动作，带着主宰蝼蚁生死的残忍戏谑。刀尖，终于慢悠悠抬起，稳稳抵在了明宇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喉结下方。皮肤被压得凹陷下去，冰冷的金属触感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一滴浑浊的汗珠，混合着泥灰，滚过明宇痉挛的脖颈，沿着冰冷的刀身蜿蜒而下。
就在这刀锋吻喉、千钧悬于一发的刹那，明宇那双被恐惧撑裂的眼睛深处，绝望的灰烬里，猛地爆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近乎疯狂的光亮。
“别…别杀我！”他嘶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破碎，像破锣刮过砂石，“钱！我有钱！放我走！我…我给你们钱！大钱！”他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
“钱？”老大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嗤笑，如同钝刀刮骨。抵着喉结的刀尖非但没退，反而向前轻轻一送。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红线，瞬间在明宇灰黄的皮肤上绽开。“就你？抱着这几个长毛的馊窝头，给老子能生出金子来？”他环顾左右，咧开嘴，露出焦黄的板牙，“兄弟们，听听！这穷鬼说他裤裆里能掏出金山？哈哈哈！”他带头爆发出嘶哑干涩的狂笑，在闷热的死寂里回荡，充满了赤裸的嘲弄和杀意。
“真有！真有啊！”明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孤注一掷的疯狂，硬生生撕裂了那瘆人的笑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住老大那张凶戾的脸。“放我走！只要放我去…去黑市！我就能拿到钱！几百？不！不止！”他猛地摇头，汗水和泥浆的混合物甩落，“几千！几万！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放我去黑市！”
“几万？”老大脸上那残忍的狞笑瞬间冻结。那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的钩子，把周围所有粗重的喘息、嘲弄的嗤笑，猛地抽空了。死寂轰然砸下，比刚才更加粘稠、沉重。十几双眼睛，如同黑夜坟地里骤然点亮的鬼火，燃烧着难以置信的贪婪和极度凶残的怀疑，齐刷刷地、死死地焊在明宇那张因剧痛、恐惧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胸腔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闷响。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大猛地俯身，那张带着浓重汗臭和烟草混合气味的脸几乎要贴上明宇的鼻子，砍刀冰冷的刃口紧紧压着那道渗血的红痕，“就你这副抱着馊窝头钻山沟的样？几万块？你当老子裤裆里没长脑子？说！钱在哪？怎么拿？”最后一个字是炸雷般的咆哮，唾沫星子带着腥气喷了明宇一脸。
“参！是山参啊！”明宇像是被这声咆哮彻底轰碎了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猛地蜷缩，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和孤注一掷的尖利，“俺爹…俺爹就吊着一口气了！等着这参续命啊！我…我有山参！老山参！压手得很！最少…最少一斤五两！金贵…金贵得很呐！”他语无伦次，目光涣散地扫过周围一张张被贪婪烧红的脸，“俺爹等着它救命啊！大哥！爷！放我走！只要让我把这参送到黑市卖了，救了我爹…我回来！我把钱孝敬你们！给你们一半！，求求你们了！放我去黑市吧！”。
